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轨道外(14)

作者: 夏素吱 阅读记录

贺闻辞也有同感。或许是因为和简煦共处了半天,或许是因为刚才在女儿面前袒露了部分对简煦的真实情感,他的心里在不断地涌出无名的情绪。他习惯性地去消解它们,但这次情绪袭来得异常汹涌,像浪涛冲击着他的胸膛,在胸腔里迸溅起澎湃的浪和阵阵骇人的回音。

贺闻辞感觉到自控力在逐渐降低,譬如他想控制自己不看简煦,目光却落在了那张明净又脆弱的脸庞。他感觉身体的每一器官都属于他但都不听使唤,像一栋年久失修的旧房子,家具全部失去原有功用。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趁机攫住他的声带,逼迫着他发声:“我没有结过婚,Lily的出现是意外。”

第6章

从简煦第一次意识到,由于他懦弱的爱,他在和贺闻辞的关系中永远是个被动的接收者,只能获取贺闻辞愿意提供的信息,他就该知道这段关系的不健康——没有哪段健康的关系是不能向另一方提问的。但他完全无视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,甚至反过来为贺闻辞愿意提供给他任何一点信息或欢呼雀跃,或紧张焦虑。

他那么聪明,却那么盲目。

现在,贺闻辞用意不明地揭开了自己的婚姻状况,引出谜团般地概括了Lily的诞生,也再次没有再接着说任何话,任由那句突兀的阐明被时间的薄膜层层覆盖最终失去踪影,简煦却没有提出问题或者提供反馈,只是干坐着迟钝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尽管他心里分明有列举不完的困惑和抒发不尽的情绪,且稠密的黑夜让困惑和情绪都更难以按捺。尽管内心的沸腾和表面的平静形成的反差像是要把他撕裂。

于是两人沉默地坐在火堆旁,周遭只有树叶窸窣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响。这一方天地仿佛颠倒,冷风和热火活过来,人失去生命。他们静止得像一张照片,随着木炭烧尽,火焰黯淡,在缓慢地褪色。

还是简煦的喷嚏带来了一点人气。简煦想趁机说冷先进屋,逃脱这静谧的气氛和窒息的情感密度,但贺闻辞的动作更快。贺闻辞一言不发地脱下大衣披在简煦身上,又拢了拢不让寒风透进去。

身体全然地被贺闻辞的温度笼罩住,简煦晕晕乎乎,有意识时手已经握住了贺闻辞的小臂,手心感知着羊毛衫的温暖与刺挠,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贺闻辞,像在渴求什么。贺闻辞没有甩开他的手,神色平静地回望着他,目光看进他的眼睛像是进入他的身体,要把他的欲望、挣扎、苦痛与病态全部参透。

简煦先怕了,怯弱地撤回目光和手。但贺闻辞再次先行一步,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。简煦错愕地睁大眼睛,贺闻辞却视若无睹,轻缓地从他的脸颊抚到鬓角——上次擦去“血迹”的地方,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柔软的耳垂,温柔地揉了几下。

肌肤相触的细碎声响像雷声在耳畔轰鸣,简煦在恐惧与震惊中动弹不得。贺闻辞放过了他的脸,手落下覆住他的手,先覆住,再握紧。握紧的一刹黯淡的火焰彻底熄灭,简煦在突如其来的一片漆黑中下意识反握。两只手就这样在失去光的夜晚,紧密地握在了一起。

全然的黑暗使人的感官更加敏锐。简煦能感受到贺闻辞指腹的偶尔挤压,感受到自己手心渗出细密的汗。过多的感官信息使一小段时间延展得像一整个黑夜那样漫长,直到简煦再次打了个哆嗦,贺闻辞才牵着他站起来。

依然没有人说话。贺闻辞沉默地牵着简煦往木屋走去,走进木屋,走到简煦的卧室门前。简煦仰头看贺闻辞,空余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大衣领口,防止其滑落。贺闻辞静默地回望,留恋般地摸了摸简煦的脸,好一会儿才放下手离开。

没被要回的大衣被盖在了被子上,简煦在双层温暖下意外地睡得很沉。所以到第二天早上洗漱时,他才得以回想前一晚的出格离奇。

贺闻辞说Lily的出生是意外,这意外指什么,是年少轻狂还是难言之隐,为什么要告诉他?贺闻辞摸了他的脸,握了他的手,是单纯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照,还是把他当作了谁,还是其他难以明说的情感?并且贺闻辞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艰难的决定,是和他一样压抑着情感,还是短暂地被夜色蛊惑?

简煦同时也有点儿心虚,毕竟是他先抓住贺闻辞的手臂,随后才有两人多米诺骨牌般的越界行为。但事实上,真的能说得清谁先迈过红线吗?在简煦伸出手之前,是贺闻辞替简煦披上大衣,更之前是简煦宠溺Lily,更之前是他们并肩走过林间平坦的道路,层层的落叶被踩碎,脆亮的咔嚓声仿佛现身说法:牺牲也并非全是坏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