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苗家少女脱贫记(44)

“所有人都说,我爸妈对我,捧在手里怕摔了、含在嘴里怕化了。”泪水涌上了眼眶,视线一片模糊,“我6岁以前跟着外公住。6岁时上小学,回到了父母身边。入学当天,我妈把工作辞了,专心照顾我。”

龙向梅瞪大了眼。

“我妈,是很厉害的医生。当年儿外科的一把刀。”张意驰的声线里带上了哽咽,“但是医生都很忙,我爸说,‘你不能不管儿子,我养的起你们母子’。于是我妈,真的辞职了。那会儿我家条件不如后来,但也有保姆。我妈不需要做家务,她每天的工作,就是围着我转。检查我的作业,安排我的培训班。给我搭配衣服,矫正我的种种坏习惯。”

“每天中午,她去学校里送饭。我生病发烧,她彻夜不眠。”

张意驰扯出了个难看的笑:“是不是很爱我?”

龙向梅没说话。爱吗?应该。但设身处地的想,爱之外更多的情绪,应该是恨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,每个人都不会甘愿为别人牺牲一切,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。即使懦弱如龙满妹,她都是恨的,只是没有勇气去挣脱,只能用传统麻醉着自己,以求一份心里上的慰藉。

“我爸……挺有钱的。但他不像别的大老板一样花天酒地。吃喝嫖赌一概不碰,自律的不得了。每次出去应酬,能做到滴酒不沾。刚开始,受过很多磨难。毕竟酒桌文化盛行,他不喝真的很不给人面子。但他坚决不妥协,一直硬顶。就这么顶到了今天,谁也别想灌他一口酒。厉害吧?”

龙向梅点了点头。

“他工作很忙,但是在忙都不会忘记父亲的责任。”张意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,“下班再晚,回来第一件事,查我的全部作业。如果哪天回来的早,他就代替妈妈,看着我写作业,看着我练习才艺。他甚至会下厨做饭,”张意驰轻笑一声,“他做饭很清淡,很好吃。我喜欢吃清蒸鲈鱼,他老给我做。”

泪水从指间滑下,“可我,快窒息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,我好像什么都可以,什么都不喜欢。”

“大学毕业的时候,我跟他们说,不喜欢自己的专业。爸爸反问我想干什么,我答不上来。”

张意驰终是哭出了声。他的家庭好到堪称模范,他无数的抱怨,说出来都是矫情。爸爸对他还不够好吗?妈妈对他还不够好吗?很好,很好,难以形容的好。

永远最新款的手机,永远最高配的电脑……他父母不是奢侈的人,可一家三口出门逛时,他的视线在昂贵的手表处停留超过三秒,那块手表即会成为他的生日礼物或别的什么礼物。

手表很好,只是对他而言,没有惊喜,只有恐惧。随时随地被人监控着的恐惧。

“梅梅,你知道吗?我25岁了,可我是在住进了你家里后,才第一次锁上了自己的房门。”张意驰竭力的调节着呼吸,想镇定自己的情绪。然而,陌生的地方,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,让他压抑多年的东西,骤然有了突破口,便如堤坝垮塌出了一条缝,积蓄的洪水顿时磅礴。

“我成年很久了,我想有自己的空间,哪怕一点点都好。”张意驰趴在了桌子上,“真的不想过那种,在半夜里,妈妈还会来帮忙盖被子的生活。”

张意驰像一株被养的极娇弱的花,罩在玻璃罩子里,控温、控湿、控日照时长;杜绝噪音与空气污染。用最好的肥料、最强的园丁。十年如一日的精心喂养。

而龙向梅则完全相反,她什么也没有,亲爹是个畜生,亲妈是个糯米团子。三岁开始,饿了自己翻橱柜找食物;五岁已经开始学劈柴做饭;七岁洗自己的衣服;十岁包揽全部的家务。没人有空搭理她,她却得照顾酒后发疯的父亲。悬崖峭壁上,资源匮乏到难以想象的地步。她只能扎根再扎根,艰难且疯狂的汲取所有的力量维持生机。

很难说两种环境谁更难过点,但龙向梅觉得,自己至少在道德与心态上是占优的。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当着所有人,指着亲爹的鼻子痛骂垃圾,指着亲妈的鼻子训斥软弱。哪怕村民们再不喜欢她的张扬,但至少没有人不承认,是她父母对不起她,她的一切选择,情有可原。

可张意驰不行。他家的那张网,春风细雨般,看不见摸不着。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,对着不知他真正身份的新朋友龙向梅,他也吐不出对父母的半分埋怨。所有的所有,都是他自己不够好,对不起父母的付出。

龙向梅活的很累,张意驰也同样……活的太累了。

“在我们村里好好透透气吧。”龙向梅的声音很柔和,“村里没人会管你,你的十万块,足以让你当大爷了。把闹钟关了,明天睡到几点我都不喊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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