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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耳(55)

尽管最后,常常是孟谨诚护住了小小的他,满身伤痕,满头口水。

然后,当奶奶追来的时候,那些小孩子一窝蜂地跑开。孟谨诚这才爬起身来,看着身下无恙的小孟古,虽然自己眼里满是泪水,脸上带着伤口,但还是咧着嘴巴对孟古傻傻地笑。

那个时候的孟古,要强的孟古,常常暗自发誓,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,一定要将自己的傻小叔孟谨诚带离这个村子,不再让他被人欺负。

可是,十二岁之后,孟古明白了“流氓”的意思,处于青春期的小孩,自尊感变得极强,他选择了相信那些飞短流长。于是,他对孟谨诚变得冷漠。

从此,在街头,那些小孩对着孟谨诚扔石头、吐口水,他便冷漠地离开,不再关心那个被一群小破孩给折腾得倒在地上的孟谨诚。一身肮脏的孟谨诚,满眼迷茫和伤感的孟谨诚,就那样看着孟古倔犟地离开。

……

因为没有治疗,阮阮眼伤就这样耽搁了。

虽然村头郎中给阮阮换下了纱布,但是阮阮的眼睛最终还是失明了。不过,也不是完全看不见—只是能看到光,却看不清,能看到人影晃动,却只是白茫茫中的辨析不清的晃动。

孟古在她面前晃荡着自己的手掌,阮阮轻轻地摇头,然后眼泪滚落。

一滴一滴都落在孟古的掌心,滚烫,滚烫。

孟古在她面前,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喃喃着,对不起啊,阮阮!对不起啊!阮阮!说着说着,他也哭了,我不是故意的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

阮阮就抱着孟古大哭。

孟谨诚在旁边,轻轻皱着眉,看着这两个抱头痛哭的小孩,眼底突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份湿漉漉的氤氲。瞬间,又散去,了无痕迹。

孟古已经不记得,阮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他孟古哥哥的。

他只记得,有一次,他放学回来,手里拿着薄荷,然后原本靠在孟谨诚腿上的阮阮似乎是闻到了气味,眼睛一亮,用清脆的声音,喊了一句,孟古哥哥,是你吗?

一声“哥哥”落入奶奶的耳朵里,就像惊雷一样,老人突然愣住了,看着眼前的孟古和阮阮。

她脸色铁青地对阮阮说,以后不许乱喊!

奶奶不允许阮阮喊孟古哥哥,就像她不允许阮阮喊谨诚叔叔一样。她指了指阮阮身后的孟谨诚,对阮阮说,丫头,以后记得喊谨诚哥哥。

阮阮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,只是觉得身后的孟谨诚的身体突然间有些僵硬。

孟古看着奶奶,什么也没说。

阮阮在私底下盘算了半天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她得意地对孟古说,我喊谨诚哥哥的话……哈……你就得喊我姑姑了。孟古,快点,喊我姑姑!

恰巧孟古的母亲马莲买菜归来,瞥了阮阮一眼,又瞥了婆婆一眼,哂笑着说,哎哟,还姑姑呢?恐怕得喊小婶婶吧!

阮阮就是在那一刻,感觉到她和孟谨诚之间,有一种不寻常的关系。这种关系不是她想要的,而是自她被带进这个家门后,奶奶便强行赋予她的。

也就是从那一天起,阮阮再也不会在每个阳光很好的午后,将脑袋靠在孟谨诚的腿上,两个人心无罅隙地晒太阳。

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,这个世界上,再也不会有一个纯净如水的女孩,和一个眉目如画的傻子。一个人唧唧喳喳地说着各种事情,一个人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傻笑着。

美好总是脆弱的。

对孟谨诚来说,阮阮的疏远,似乎是早已注定的。大抵是经历过孟古的疏远,所以,他似乎并不悲伤。

只是,每次他走到街上时,就有人调笑他,说,喂——孟家二傻子,你的小媳妇呢?你不带在身边,可别让人家拐走了!

孟谨诚傻笑着,嘴里流下的口水,就那么落在衣服上,如同泪痕。

这时候,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,捡起一块大石头扔向孟谨诚,石头正中他的后脑勺。

毫无预兆。

风吹起他乌黑的发,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。

孟谨诚如同纸片一样倒在地上……这时才有人大叫着,快去马莲家,二傻子被人砸死了!

然后街道上混乱起来,有人飞奔,有人呼喊,有人议论,更多的人在看热闹。

孟谨诚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依然眉目如画。

算一算,时光流转,傻了已经十多年。

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多年呢?

十多年,可以让一个秘密烂在心里,也可以让一个秘密在心里开成一朵花,日日夜夜地纠缠,日日夜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