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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女病(42)

“爸爸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我今天有点难过。”时唯话音未落,视线已经模糊了,手上动了两下,也没成功将线穿进针孔里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,我还不够好。”

“欸?哪方面不够好?”

爸爸出身农村,恢复高考后考上名牌大学,参加工作,在城市里扎根下来。时唯和向葵刚上小学时被各自的父母拖着回乡下老家过年,两个女孩从未见过这么广阔的天地。她们在时唯爸爸救过落水儿童的池塘边点燃摔炮,扔进池塘,吓得邻居养的鸭子门到处乱飞。拜过十几个土地公公,踢醒了路边的黄狗——正因如此,向葵被狗咬伤了腿,咿咿呀呀地哭着回家去了,一群大人都围着受了伤的小向葵,没有人留意时唯,她一个人去了更远的地方。

在通往公路的必经之地,有一片很大很美的竹林,在万物萧瑟的冬季,只有它们翠绿挺拔,时唯在其间疯跑着,听见风声在耳边吹哨,玩到太阳快要落山,她找出最粗壮最颀长的那棵,在树干上刻上“时唯到此一游”。

回家后她兴奋地把发现新大陆的事告诉奶奶,奶奶说:“那片林子是你爸爸小时候种的呀。高考之前他一直在家里种地种树干农活。”

十几年后,种下的树苗就能长成林。

宿命算什么?运气算什么?出身算什么?如果让我举个无视一切自己改变命运的例证,那就是爸爸。而我是爸爸的女儿。

那么,天赋又算什么呢?

时唯高考的前一天吃过晚饭,爸爸陪她在小区周边散步,问她:“最有把握的科目是什么?”

“数学。”

“是吗?哈哈!果然是遗传我的!”

那届高考的数学单科状元,不是谢井原,也不是别的哪位理科天才,而是时唯。

数学的天赋,游泳的天赋,编程的天赋,时唯都没有。但是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,获得最后的结果,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有天赋的,从出生的那一秒起就拥有特长随身携带,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,做什么都易如反掌。焦急、泪水、曾经偷偷撕掉的28分数学考卷……那些只有自己知道就好,拿出来博同情找借口也不能让别人感同身受。在最后的成功之前,什么样的失败都没有意义。

爸爸的那些天赋都去了哪儿呢?时唯猜,大概是哥哥继承了吧。

可那又有什么关系,时唯从爸爸身上继承了别的。

勤奋,竞争,正面征服对手。如果有了这些还赢不了,也只能说明做得还不够好。

起点高的人不会一直运气好,否则这个世界就太无趣,太缺乏悬念了。

但还是要努力伪装,让爸爸认为自己是凭借天赋所向披靡的。

我是爸爸的小女儿,唯一的女儿,同时也得是儿子,陪他去射击、游泳、打球的儿子,像他一样是数学天才的儿子。

因为爸爸没有了儿子。

第七话

【一】

时唯对人事的失望是从庆生事件开始的。生日不是她自己的生日,鄙夷和不屑也不是针对她,庆祝生日的规矩固然是她这个班长立的,却也不算标新立异。高中时芷卉随口一提的点子,全班就认认真真实行了两年,从不间断。

那时候大家从早到晚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,却还像看不够似的。那年纪看身边每一张脸都满满写着真诚和义气,总觉得彼此间读书之外的时间相处太少。芷卉最先提议,每个月班级聚会一次,愿意参加的人出少少的一点零花钱,挑个周末,各自穿上学校里不允许穿的便服,凑在一起吃些排挡或自助,由头是为当月过生日的同学庆生。除非与家中“陪父母去喝喜酒”之类的大事时间冲突,绝大多数同学每个月都参加。那些时光的回音在时唯的印象中全是感动。

进了大学后最大的变化是班级的存在感减弱了,即使是同班同学,只要选修不同的课,不再相同的教室上课,一个星期也见不了几面。这种情况下,时唯更想建立大家之间的联系,将高中时的庆生传统类推到大学,起初也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。

直到四个月后的一天,时唯一间间寝室统计准备参加本月班聚的人员名单。从一个寝室出来,走慢一步,就听见前一秒还在对自己笑脸相迎的人用尖酸的语调说道:“凭什么要我花自己的钱去给伍玥的生日会捧场,我跟她又没有很熟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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