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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116)

秦玚抓抓后颈,很是不好意思。

“要是阿弟在就好了。”

秦璟在时,这些事压根不用自己操心。

如今秦玖在上党驻守,秦玓在洛州巡视,秦玒跟在长兄身边,秦玦和秦玸少年心思,不添乱就不错了,哪里还能帮上忙。

坞堡的“对外生意”全落到秦玚肩上,阿父说是对他的信任,秦玚却是一个头两个大,只想撞墙。

这且不算,还要整日面对张参军这张冷脸,秦玚嘴里发苦,凉气嗖嗖向头顶冒。

“张参军,日前阿弟来信,需再送五千牛羊往枋头。”

“五千?”张禹难得现出一抹惊讶,“仆未记错,不久前才送去万余头。”

秦玚点头,道:“阿弟做事总有道理。信中说,这五千牛羊以高价交易,还请张参军安排一下。”

“诺!”张禹没有推辞,迅速收拾好算筹和纸笔,翻出写好的牛羊簿册,告辞离开内室。

几个文吏心中羡慕,手中不停,这是他们的分内之事,没法推脱。

秦玚用力搓了搓脸,饮下半盏茶汤,顿感精神好了许多。

这种茶汤的制法是从盐渎传来,少去味道浓重的香料,没有添加葱丝和姜丝,初饮难免觉得寡淡,次数多了,逐渐习惯清淡,再饮回往日茶汤,反而有些不适应。

翻开一卷簿册,看着列好的方格,清晰的数字,秦玚不禁发出感叹。

“二公子,可是帐中有错?”一名文吏道。

“没有。”秦玚动了两下脖子,举起簿册笑道,“盐渎出能人,在此之前,谁想过可以如此记帐?”

文吏深表赞同。

魏晋时期,纸张开始广泛应用。

碍于条件限制和思维固化,记账的方式仍延续传统,不是专门的帐房,很难看懂账簿内容,遑论挑出错漏。

这样一来,假账错账层出不穷。

桓容在盐渎时,看过竹简记录的账册,当即头大如斗,两眼蚊香圈。

为免日后麻烦,特地找来白纸,裁开装订成册,绘制成简单的表格,当着石劭的面记录下几笔生意,算不上十分精细,却能一目了然。

此后,类似的账簿和记账法在盐渎广泛应用,甚至向周边郡县辐射。

随着同坞堡的盐粮交易,“桓氏簿册”流入北地。

坞堡内的主簿和文吏看到账册,当即如获至宝,直言此法大善,可将历年账目全部清理核对一遍。

事实证明,主簿所言不假。

但对秦玚而言,再简单的办法,架不住生意太好,工作量逐日增大。

按照这样的交易规模,等到邺城的仗打完,他也无法从账目中抽身。像其他兄弟一样,领一处郡县驻守更是想都别想。

秦玚忙着算账,累得两眼发花。

张参军奉命点出牛羊,记录成册,着人送往枋头。

秦玦和秦玸恰好巡视归来,听闻要派人乔装商队,登时眼睛发亮。

兄弟俩心有灵犀,互相递了个眼色,一把扔掉马鞭,提着猎物赶往后宅。

这事不能求阿父,必须求阿娘。只要阿娘点头,事情准能成!

看到两个儿子,知晓他们的来意,刘夫人和刘媵都是一愣。

“你们要出堡?”刘夫人没有发怒,也没有立刻否决,而是奇怪道,“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?”

秦玸一向沉默寡言,这次却抢先秦玦开口:“我和阿岩久闻邺城,想去看一看。如果邺城被晋兵攻下,十有八九要被焚毁。”

“是啊,阿母,阿兄就在枋头,我和阿岚带足人手,一定不会有事!”

刘夫人出身高贵,见识不凡。

她并不以为将儿子拘在身边是良策。生在乱世,将儿子养得手无缚鸡之力,只知锦绣膏粱,不识人间疾苦,不知胡人凶恶,反而是害了他们。

只不过,以秦玦和秦玸的性子,是否该现在就放他们去邺城?

“阿母!”

“容我想想。”刘夫人微蹙眉心,转向始终未出言的刘媵,道,“阿妹以为如何?”

“妾觉得无妨。”秦玦和秦玸是刘媵亲子,她比刘夫人更了解他们。如果这次不应下,说不定这两个小子会偷跑,到时又是一场麻烦。

“邺城最近不太平。”刘夫人有几分犹豫。

秦玦和秦玸尚未及冠,如果年纪再大些,她就不会这么担心。

“阿姊,从大郎君到五郎君,哪个不是舞象之年便临阵杀敌?四郎君未束发即能射杀胡寇贼匪,更率部曲一路奔袭,剿灭侵扰坞堡的胡人部落。”刘媵浅笑道,“阿岚和阿岩年已十六,比当年的四郎还大三岁,阿姊何必担心?”

刘夫人没好奇的瞪她一眼。

“你可真是心大!”

“谢阿姊夸赞!”

刘媵笑靥如花,刘夫人到底点了头。

秦玦和秦玸笑弯双眼,嘴角咧到耳根。

退出内室之后,兄弟俩抑制不住兴奋,当场一蹦三尺高,险些撞到头顶。

“你瞧瞧,都是惯的!”刘夫人看向刘媵,道,“阿妹,阿岚和阿岩到底没离过西河,你去安排一下,让刘蒙几个都跟去,务必要护得他们安全。”

“诺!”

“带去的仆兵和部曲要仔细挑选,最好是既能认路又能赶羊的。”

“阿姊放心吧。”刘媵笑道,“武乡郡和上党郡都在夫主手里,唯独广平郡难走些。有仆兵和部曲在,不会有事。”

李夫人点点头,唤婢仆取来绢布,写成一封短信,打算尽快送去枋头。

“阿晓。”

“奴在。”一名相貌带着胡人特征,身材高得惊人的女子跪伏在廊下。

“取只鹰来。”

“诺!”

黑鹰从西河郡飞出,秦玦和秦玸整装待发,准备往枋头与秦璟汇合。

晋军营盘中,桓温命郗超和邓遐探查,得知送来牛羊的是秦氏商队,想请来人过中军一叙,不料被一口回绝。

“不识抬举!”

事情一桩加一桩,桓温心情不好,愈发显得暴躁。正在帐中运气,桓冲恰好挑帘走进,扫两眼放在角落的冰盆,暗中摇头,眼中闪过一抹惋惜。

“大司马。”

“幼子来了。”

“大司马,自枋头往邺城再无水道,大军仅能从陆路进军。”桓冲正身坐下,道,“从陆路走,必会慢于水路。如大军不能尽快出发,继续留在枋头,军粮恐将不足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桓温沉声道,“袁真已攻下谯郡和梁国,正开凿石门。如果石门凿开,引黄河水入水道,军粮可源源不绝运来,幼子无需担心。”

“阿兄,兵精粮足方可立于不败之地。如今石门未凿开,须得再寻他法,有备无患,方不致动摇军心。”

“幼子的意思是?”

“我见过秦氏商队领队之人。”桓冲正色道,“许以高出市价五成,从其手中市得牛羊。”

“五成?”

“阿兄,时间紧迫。”桓冲微微倾身,道,“氐人动向不明,建康传来消息,近日谢安王坦之频频出入台城,太后两次召琅琊王入宫详谈。我担心,此战胜且罢,如不胜,朝中情势恐对桓氏不利。”

桓温神情凝重,眉心深锁。

“消息确实?”

“确实。”说话间,桓冲从袖中取出一张绢布,展开放到桌上。

桓大司马细看一遍,再不追究秦氏商队无理,当场表示,愿向其购买牛羊。

“此事大司马不便出面。”桓冲继续道,“不妨交给冲。”

桓温和桓容的关系,不说势成水火也差不了多少。外人不知道详情,桓冲和郗愔等人实是一清二楚。

秦璟来到枋头,看的是桓容的面子。桓冲出面买粮,难免有向桓容低头的顾虑,桓冲愿意代劳,正好免去这场尴尬。

“如此,事情就交给幼子。”

“诺!”

桓冲达成目的,退出中军大帐,想起前番同秦璟的交锋,再想对方给出的消息,不免叹息一声。

难怪秦氏能占据西河等郡,令胡人闻风丧胆。有这样的郎君在,家族何愁不兴!

桓氏并非没有佳子,奈何……

“老了啊。”

部曲跟上前,听到这句愣了一下。

“使君何出此言?”

“年过半百,何言不老。”桓冲摇摇头,一手负在身后,一手搭在身前,迎着犹带热气的晚风,越过中军大纛,返回左营军帐。

前锋军中,役夫架起火堆,烧起大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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