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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15)

“起来吧。”

两名妾室小心直起身,依旧半垂着头。别说南康公主,连李夫人都不敢瞄一眼。

“阿姊,她们今后留在建康?”

“恩。”南康公主点点头,道,“马氏和慕容氏有孕,不便留在姑孰。”

慕容氏?

李夫人凝眸看去,见右侧的妾室肤白胜雪,五官比汉人略深,的确带着慕容鲜卑的特点。

“夫主纳了胡女?”

南康公主冷笑一声,道:“那老奴年近花甲,我倒是小看了他。”

听闻此言,两名妾室香肩微颤,不自觉捂住小腹。

动作实在过于明显,南康公主再次冷笑,李夫人也不觉生出厌恶。出身鲜卑还如此作态,难怪殿下看不上眼。

“阿麦。”

“奴在。”

“带她们下去。”

眼不见心不烦,南康公主不想继续放这两人膈应自己。至于桓温的儿女多一个少一个,对她并无关碍。说到底,将她们送回来,八成是那老奴也不放心几个庶子。

想到这里,南康公主莫名生出快意。

该,活该!

马氏和慕容氏福身行礼,随婢仆前往西苑。

她们不明白,为何夫主要将自己送到建康。假若南康公主心生不愉,打杀了她们不要紧,肚子里的孩儿,夫主也不念及?

两人心事重重,暗暗定下主意,此后必定谨言慎行,非必要绝不踏出房门半步,以免惹得公主殿下心烦,招致不必要的后果。

少去两个外人,南康公主倏然放松,随手拿起一封书信并一份礼单,递给坐在身侧的李夫人。

“看看吧。”南康公主侧靠在矮榻上,单手捏了捏额心,“那老奴可真是费心思。”

李夫人先看书信后观礼单,大概半刻钟,脸色变得不太好看。

“看明白了?”

“阿姊,夫主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五十匹绢,五十匹蚕布,两箱金,十斛珍珠,真是好大的手笔。”

南康公主语气平静,眼中却燃烧着慑人的怒意。说是为瓜儿压惊,实则是在“买”那两个庶子的命!

“这次是瓜儿命大,如若不然……”

“阿姊。”李夫人放下礼单和书信,移到南康公主身后,轻轻捏着她的肩膀,“夫主既是这个意思,阿姊怕不能硬扛。”

“我知。”南康公主点头。

“姑孰送信的人说,那两个庶子日前被打二十军棍,至今卧榻不起。想来要留在赭圻大营,无法随那老奴回建康。”

南康公主表情中现出一抹疲惫。

“算那老奴没有丧尽良心。”

李夫人抿紧红唇,打开香炉顶,新投入一块西域香。

无色香烟袅袅升起,南康公主微合双眼,烦躁的情绪随之慢慢平息。

李夫人改捏为捶,一下下落在南康公主肩后。

傍晚的风从窗口吹入,掀起立屏风后的纱帘,迷蒙了雍容的佳人、安谧的倩影。

数息不到,静谧陡然被打破,犹如石子投入湖心。

“殿下,郎君归府。”

“瓜儿回来了?”

南康公主睁开双眼,李夫人按住她的肩膀,纤指拂过公主鬓角,压下一缕散发。

婢仆禀报不久,廊下响起一阵木屐声。

桓容和桓祎走进室内,因未换过外袍,身上仍带着些许酒气。

“阿母。”

兄弟俩躬身行礼,分左右跪坐。

桓祎兴奋未消,想起庾攸之狼狈的样子,嘴角差点咧到耳根。桓容则有些忐忑,壮起胆子抬头,却看到李夫人正为南康公主抿发,嘴角登时抽了两抽。

如此亲娘当面,心理素质如何能不强大。

“今日之事我已听说。”南康公主颔首道,“做得好!”

啥?!

桓容愕然。

他担心的事情一件没问,开口就表扬他上庾家揍人?

“只是下手不够狠,仍嫌心软了些。”

闻听此言,桓容大睁着双眼,活脱脱一只被惊吓的狸花猫。南康公主到底没绷住笑意,李夫人也不由得眉眼稍弯,看向桓容的眼神满是慈爱。

“瓜儿放心,借庾希八个胆子也不敢找上门。顶多用些鬼蜮伎俩,不足为惧。”

南康公主教导儿子,神情间既有骄傲又有欣慰。

“待你阿父回建康,我把郗景兴请来,为你详解南北士族和朝中局势。”

郗景兴……郗超?

虽有点牙酸,桓容还是郑重点了点头。

桓祎有些云里雾里,来回看看阿母和阿弟,干脆继续傻笑。

“阿母教导,儿谨记在心。”

桓容在青溪里动手并非临时起意。他向南康公主要人时便打定主意,要设法给庾氏一个教训。

桓氏不被王、谢士族高看,至少手握重兵,掌握着枪杆子。

庾氏身为外戚,早年也曾有过辉煌。可惜庾太后去世后一年不如一年,和桓氏对上没有任何获胜的把握。

庾攸之闯祸,桓容受伤,谢安尚要费些心思安抚桓氏,至少不让桓大司马有借口动刀戈,引起朝廷动荡。反过来,桓容把庾攸之收拾了,庾氏顶多蹦高叫两声,实际能使出的手段少之又少,压根伤不到对手皮毛。

故而,桓容只要掌握好分寸,完全可以在建康城横着走。就算脑子短路惹上乌衣巷几家,照样有桓大司马为他撑腰善后。

说白了,尽可以坑爹,有亲娘支持!

桓容应诺,南康公主令婢仆送上蜜水,并将整理好的书简抬出。

“这些你都拿回去,里面有几卷孤本世间难得,你需好生珍惜。”

看着小山一样的书堆,桓容顿觉头大如斗。

知晓其中不只有南康公主的嫁妆,还有李夫人从成汉宫廷带出的典籍,桓容忙放下杯盏,正身行礼。

“谢过阿姨。”

两晋习俗,父亲的妾室要叫“阿姨”。

别人是邻居的王叔叔,他这是对门的李阿姨。

桓容默默垂头,不成,又污了。

“郎君喜读书是好事。”李夫人笑道,“待容几日,我仔细找找,想是能再找出些。”

桓容:“……”

他真心不是爱读书的好孩子,能否求放过?

桓祎放下水盏,夹起一截麻花送进嘴里。看着桓容目瞪口呆的样子,忽然有些明白,阿弟所言“不能读书未必是坏事”,或许确有其道理。

秦璟回到暂居的的宅院,闻听忠仆回报,不由得朗笑出声。

“好,这小公子甚好!”

“郎君?”

秦璟笑着摆手,乌眸灿亮,艳色更胜往昔。亏得忠仆能眼观鼻鼻观心,硬是压住飙升的心跳。

“放出苍鹰给阿父送信,我将多留半月。”

“诺!”

忠仆退出房门,站定拍拍胸口,和郎君当面,没有如山的意志当真是扛不住。

第十三章 日蚀

上巳节后,桓容成为建康城新的传说。

青溪里外,长干里中,传得是沸沸扬扬。更有人现身说法,称赞桓氏郎君俊秀雅致,潇洒不羁,磊落重义,有前朝士子之风。

建康城中的小娘子常常眺望秦淮河北岸,目光热切,期待桓容能驾车出行。

“如此翩翩少年,吾等心甚慕之,想望风采。”

身为“受害者”,庾攸之同样出名。只是不是什么好名,而是“胆若鼷鼠,无士族郎君之风”。有人复述桓容当日所言,闻者无不摇头叹息,以为庾攸之不敬先祖,实乃不肖子孙。

庾攸之两次出门,昔日好友均闭门不见,避之唯恐不及,就差和他割袍断义。牛车行过,沿途被人指指点点,可谓狼狈不堪。归府后大发脾气,砸碎整面玉屏,打伤数名婢仆。

闹得动静太大,庾希下令将他关在房中,美婢狡童全部逐走,只留年长婢仆伺候。

“什么时候流言散去,什么时候你再出门!”

庾希声色俱厉,庾攸之不敢违抗,想到今日下场,心中恨毒了桓容。

“桓元子月中归京。”见侄子仍不受教训,庾希加重语气,“你可要好生思量!”

听到桓温大名,庾攸之下意识抖了抖。见庾希转身要走,踌躇问道:“伯父,上巳节时,为何是殷氏六娘?”

庾希停住脚步,回身看向庾攸之,视线似钢刀一般。

“你在问我?”

“伯父……”被庾希这样盯着,庾攸之惴惴不敢言,先时聚起的勇气瞬间消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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