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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179)

“对!”羌人首领一点就通,用力捶着羯人首领的肩膀,笑道,“你聪明!”

短暂休息之后,队伍继续上路。

两人私下里达成默契,只等返回营地之后,同留守的长者商议,确定首先该走哪步。

桓容压根不晓得他竟被几百杂胡“盯”上,寻机准备递上投名状。

此刻,船队已进入京口,停靠在改建后的码头。

桓容走出船舱,看到码头上堆叠的石块和硬木,眼神闪了两闪。再看驻扎在码头附近的步卒,心中生出一个念头:看来郗刺使打算励精图治,继续和渣爹别一别苗头。

早有人将桓容抵达的消息报知郗愔。

郗刺使推开政务军务,亲自到码头迎接。

见到熟悉的车架,桓容连忙登岸,迎上前行晚辈礼,“使君政务繁忙,容打扰了。”

“哪里。”不等桓容弯腰,郗愔已将他扶起。

桓容今非昔比,品位与他相当,仍以晚辈自居,让郗愔分外有面子。说话间,笑意深入眼底,看着桓容更像在看自家晚辈,没有半点疏远。

“阿奴路上可顺利?”松开桓容前臂,郗愔笑得慈祥。

“牢使君挂念,一切都好。”

郗愔点点头,将桓容请上牛车。

卸船之事有刘牢之等人看顾,不会出任何问题。桓容简单提了两句,转而向郗愔道出建康诸事,包括褚太后和桓大司马的角力,以及建康士族高门的态度。

“太后有意琅琊王世子?”

“使君以为此事如何?”

郗愔沉吟良久,车厢内愈发寂静,耳边只有犍牛的蹄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吱嘎声响。

“不好说。”郗愔眉间皱得更深,道,“琅琊王为当朝宰相,有名士之风。可惜诸子早丧,得术士扈谦之言,幸了一个昆仑婢,才有如今的琅琊王世子。”

提及此事,郗愔的眼中闪过几分不屑。

即使司马昱名声再高,司马曜的婢生子身份仍是硬伤,加上他亲娘是个昆仑婢,更是伤上加伤。

可以肯定,如果司马昱有其他儿子,哪怕同样是婢生子,只要是纯粹的汉人血统,世子之位也不会落到司马曜头上。

这也是司马道福看不起司马曜,敢随意和他呛声的原因之一。

在两晋时代,血统和长相同样重要,想要成功获得世人认可,二者缺一不可。

“太后选择此子,背后定有深意。”郗愔顿了顿,才继续道,“大概正因你父看重琅琊王,太后才会选其世子。”

桓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,细思片刻,旋即恍然大悟。

“使君是言,如此一来,即便争不过家君,太后仍能稳居宫中?”

郗愔点头,看着桓容的目光既有赞许又有几分失落。

孩子虽好,奈何不是自家。

想想他那儿子……不成,想起来就是一肚子气。

桓容没能体会到郗刺使的心酸,思量褚太后的举动,许多疑问迎刃而解,全都有了答案。

司马氏的藩王不只司马昱一人,有名声的也不只他一个。

渣爹看好琅琊王,褚太后完全可以推出另一个藩王分庭抗礼。偏偏选了司马昱的儿子,还是不被世人看好的婢生子。

无论司马昱继承大统还是司马曜登上皇位,得益的都是琅琊王一脉。念在这个份上,新帝都会对褚太后以礼相待。

想明白这点,桓容不由得呼出一口浊气。

能在乱世中掌权之人,绝没有一个简单,放到哪个时代都是吊打级别。他想同这些人分蛋糕,甚至是抢走大块,必须更加努力,半点都不能松懈。

车驾行到刺使府,郗愔和桓容先后走出车厢。

正门前,一名着蓝色深衣,年约三十许,同郗愔有三四分相似的士人揖礼相迎。

“这是我二子,阿奴可唤他为兄。”

郗愔共有三子,长子郗超努力为家族钻营——或许是有点努力过头,如今在桓大司马幕府任职,和亲爹几近决裂。

二子郗融十分有才,性格却像之前的郗愔,淡薄世俗名利,一心求仙问道,曾被授予王府官职,却压根没有接受。

三子郗冲尚未束发。

如此来看,老当益壮的不只桓大司马。

郗超决定跟着桓大司马造反,一条路走到黑,不惜坑害亲爹。郗愔决定舍弃长子,转而培养次子。

郗融再不乐意,亲爹发话也没法抵抗,只能暂时放弃求仙,乖乖来到京口赴任。

“府中已设宴,为容弟接风洗尘。”

郗融身材高挑,相貌清癯,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。

桓容抽抽鼻子,不意外又遇见一位寒食散的爱好者。

目光转向郗愔,表情中浮现一抹恍然。他刚才还觉得那里不对,原来郗刺使身上少了“药”味。

事实上,北伐归来之后,各州刺使突然对美食佳肴生出狂热的爱好,每天两餐加三顿点心,完全是雷打不动。

整天忙着吃饭,自然没有太多时间嗑药。

等到想起来,又被繁忙的政务和军务缠住手脚,如郗刺使这般准备桓大司马掰腕子的猛士,更是十二个时辰掰开用。

嗑一回寒食散,抛开尘世烦恼,享受一把飘然乐趣?

压根没那时间。

宾主落座,美食接连送上。

第一道:炙羊肉。

第二道:炙鹿肉。

第三道:炖牛肉。

第四道:炖禽肉……

总之,除了两小碗煮青菜之外,全部都是肉。

回忆起上次的菜单,桓容眨眼再眨眼,看看已经动筷的郗刺使,再看看明显不适应的郗融,莫名的有些想笑。

“阿奴为何不用,可是不合胃口?”

桓容笑着摇头,执筷夹起一片羊肉,送到口中细嚼。

炙肉的火候恰到好处,外层酥软,内里裹着肉汁,和盐巴胡椒简直绝配。

可惜没有孜然。

话说,孜然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原,貌似应该在唐以后?

桓容一边嚼一边想。

盐渎有不少波斯商人,或许能提前派人去找一找。

盐渎这边不行,秦氏坞堡应该不缺条件。听说他们和西域商人打得火热,生意很是火红,顺便帮忙找些调料应该不成问题。

之前送出八辆武车,他可是下了血本。

不过是举手之劳,想必秦璟不会拒绝。

宴上众人执筷把盏,觥筹交错间,数名乐人坐到廊下,两名歌女越众而出,一队舞女蹁跹而过,舞袖折腰,在乐声中飞旋。

墙边灯光摇曳,美人笑靥如花。发间的簪钗流光溢彩,在灯火的映照下,愈发显得百媚千娇,闭月羞花。

桓容欣赏着歌舞,手中筷子不停下,面前的膳食迅速减少。

待到一曲舞毕,半数漆盘已空。

郗愔执酒盏相邀,桓容心知不能推辞,大方举杯共饮,笑容中带着几许肆意,使得舀酒的婢仆脸颊发热,匆忙低下头,不敢多看一眼。

不考虑郗融瞪脱窗的眼珠子,此宴算是宾主尽欢。

桓容计划在京口停留两三日,换地一事不急着出口,借口酒醉入客厢休息,有阿黍等人守在室内,安心之余,很快起了轻微的鼾声。

钱实和盐渎私兵守在廊下,荀宥和钟琳分别下去休息,本该充任护卫的典魁却不见踪影。

刘牢之发现异状,将事情如实上禀。

郗融看向父亲,郗愔却摆了摆手,道:“无妨。想必是身后跟了尾巴,趁这空闲去收拾干净。既然他不说,暂且当做不知道。”

“诺!”

刘牢之退出内室,郗融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神情间有几分犹豫。

“阿子有话?”郗愔半闭双眼,却予人无穷的压力。

“阿父,儿不明。”

“不明何事?”

“阿兄……”

“休要和我提他。”郗愔打断郗融的话。

郗融脸色发白,不由得低下头,错过郗愔眼中的一抹失望。

“这话我曾同那逆子说过,如今再同你说一遍,”郗愔沉声道,“桓元子可为权臣,却无人君之相。休看今日位高权重,他日一朝跌落,必当粉身碎骨累及家族!”

“既如此,阿父为何如此善待桓容?”

郗愔看着郗融,心中失望更甚。

按照后世的话来讲,这一刻的郗刺使心中先奔过一群神兽,又奔过一群二哈,紧跟着又跑过一群神兽加二哈。

和别人家的孩子对比,很想把自家孩子塞回亲娘肚里怎么破?

“阿父?”

郗愔叹息一声,儿子长成这样,他终究有责任。退一万步,再怎么不好也比坑爹那个强。好歹自己还能活上几年,慢慢教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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