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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235)

“大父说过,只有投靠桓使君我才能活。无论去建康、去京口,还是返回族中,都是死路一条。没有爵位尚能苟延残喘,有了爵位怕会死得更快。”

“郎君慎言。”保母担忧道。

“无碍。”袁峰摇摇头,扫过廊下的健仆,淡然道,“桓使君以诚实待我,我亦无需过多隐瞒。”

保母沉吟片刻,低声问道:“郎君要服斩衰,膳食上需得留意。”

“无妨。”袁峰抬起头,现出天真的笑容,“大父素来怜我,心意到即可。至于大君,保母以为我有几分诚心?”

自他懂事以来,除了大父,唯有桓使君真心待他。便是阿母都曾将朱氏放在他之前。

袁峰天生聪慧,心性果敢坚毅,因袁瑾所为又添几分凉薄,轻易不会付出信任。

再过几年,任凭桓容再费心,也无法轻易打开他的心防。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他的信任,方才成为一个例外。

“我今日的《诗经》尚未读完。”袁峰收起笑容,脚步变得更快,“我想听阿兄讲卫风,需得尽快背诵。”

清脆的声音回响在耳边,保母不由得打了个激灵。抿了抿红唇,微低下头,小心的跟在袁峰身侧,再不发一言。

平地忽起一阵凉风,天空乌云堆积,雨水夹着雪子簌簌飞落。

卷过廊下时,浑似一匹白色的绢纱,轻轻飘散,朦胧了匆匆经过的身影,压过了清脆的嗓音。

客室内,阿讷从惊愕中回神,愈发坐立不安。

桓容没有为难他,也没这个必要。简单说过几句话,就将他打发启程。

“天冷路远,大长乐一路顺风。”

不提这话有多么别扭,阿讷却是如闻仙音。片刻不敢多留,甚至连样子都来不及装,匆忙起身离开,活似慢走一步就会没命。

“明公不留下他?”荀宥出声问道。

“为何要留?”桓容悠闲的侧过身,端起茶汤饮了一口,“仲仁是故意考我?”

“不敢。”荀宥口称不敢,表情则是不然。

“放他回去,远比留下更有用。”

褚太后壮士断腕,用心腹给他下套,八成以为这人肯定回不去。殊不知,桓容偏不如她的意,一根汗毛都没动,直接将人放走。

“且看吧,如果他真对太后忠心不二,宫中还能太平几日。如若不然,用不着咱们下手,褚太后就会自乱阵脚。”

一旦心腹成为敌人,不,以阿讷的身份,尚无资格同太后为敌。但凭他对褚太后的了解,总不会让对方过得舒心。

“如若太后动手?”

“那更好。”桓容放下漆盏,笑道,“连心腹都杀,今后谁还敢为她办事?”

“仆以为可将此事告知秉之。”

“秉之?”桓容想了想,摇头道,“他不合适,稍后我给王兄书信,由琅琊王氏出面同他联系。”

桓容不在建康,做事总有几分局限。

王献之则不然。

琅琊王氏正全力返回朝堂,能在太后身边埋下钉子,时刻了解宫中动向,想必会事半功倍。同样的,也会记住他这份人情。

“明公睿智!”

桓容笑着看向荀宥,道:“今日有炙鹿肉,孔玙素喜此味,不妨留下用膳。”

荀舍人的笑僵在脸上。

此时此刻,当真是痛并快乐着。

徐州,彭城

一只苍鹰穿过雪幕,飞过城头。

守城的士卒抬头张望,没见有鹁鸽跟随,一边跺脚一边道:“今天没鸽子。”

“有又如何?”另一人笑道,“难道你敢射下来?”

“……不敢。”

日前有仆兵见猎心喜,真的开弓射箭。

结果鹁鸽没抓到,反而被又啄又抓。顶着一脑袋血痕想不明白,这到底还是不是鸽子?

苍鹰飞入城内,很快找到刺使府,盘旋在上空发出高鸣。

听到苍鹰的鸣叫,秦璟披上大氅走进院中。

一阵拍翅声后,苍鹰径直飞落,双爪牢牢抓在秦璟前臂。

漫天飞雪中,天地一片银白。

修长的身影立在雪中,发如墨染,肤色竟赛过雪色,不是薄唇微红,彷如冰雕一般。

一阵朔风席卷,秦璟带着苍鹰回到室内。

解下竹管,取出绢布。

看到其中内容,不禁有几分诧异。

片刻后,秦璟放下绢布,支起一条长腿,单臂搭在膝上,眺望窗外的飞雪,乌发披在肩上,手指轻轻敲击,黑眸愈发深邃,人已陷入沉思。

第一百三十五章 废帝一

连续数日,彭城大雪纷飞,挦绵扯絮。

溪水结冰,道路被大雪掩埋,若是误入密林,运气不好就会遇上野狼,再糟糕点,碰上豹子老虎也不是虚话。

然而,无论在恶劣的天气,都挡不住南来北往的商队。

为了丰厚的利润,无论是运送绢布海盐的汉人,还是携带香料彩宝的胡商,都是迎风冒雪,赶着大车接踵而至。

自城头向远处眺望,蜿蜒的商队穿过雪毯,是遍地银白中唯一的暗色。

清脆的鞭声在风中回荡,不分胡汉,遇见都会打个招呼。后来者踩着前者的脚印,硬是在漫天大雪中开出一条道路。

彭城由相里兄弟主持建造,城墙四面立起箭楼,墙内遍布暗道,并埋设有机关。城下挖开超过两米的深沟,此时被雪掩埋,开春必成一天大河。

城内仿造建康营造,居住区和坊市分开,彼此之间设有篱门。未有水道贯通,代之以能行四马的宽路。

坊市内亦有不同。

大市每旬一开,方便远途客商。

小市每日都有,货物分门别类,分到不同的廛肆之内。

除开店的商人和挑着担子的小贩之外,村人猎户也常携私货入城。近来常见有做汉家打扮的胡人,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,举着硝制过的兽皮,和不同的买家讨价还价。

邺城一场大火,木制房屋多被烧毁,城中四万余户尽数迁走。

汉人流入西河、上党、武乡等郡,很快安顿下来。胡人分成数拨,在迁移过程中,各族各部之间泾渭分明,因积怨时有摩擦。

慕容鲜卑大多北行,主要投奔慕容评和慕容垂。

慕容涉等鲜卑贵族面和心不和,消灭巴氐之后,又接连和杂胡开战,尚且自顾不暇。几场战斗下来,手中地盘少去大半,剩下的也将保不住,明显不是好的投靠对象。

各部首领合计之后,全部选择绕路,避免中途遇上,被拉入这支注定灭亡的队伍。

杂胡要么加入征讨“旧主”的队伍,各种开抢;要么仿效羌人和羯人,试着和盐渎商队接触,在靠近幽州的地界安身。等待时机成熟,便拖家带口投奔盱眙。

据说一支羌部率先南投,现在过得十分滋润。

不用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锋陷阵,也没有苛刻的重税,只需在州治所卑下名册,便能在幽州居住。

不想继续放牧牛羊,大可以改行,以部落为担保,带着幽州商人往来南北,深入不曾到过的杂胡地界。懂汉话的优势明显,能帮着汉人和杂胡联络,另得一份报酬。

杂胡之间陆续传开,这支羌部干活不累,危险不大,油水却相当丰厚。

“听说部落里的人都不养牛羊,多数改做生意。头领搬到盱眙城内,住的是大宅院,冬天有地热。”

地热是个什么东西,多数杂胡尚无概念,但这不妨碍心中畅想。

遇到羌人带着商队路过,看到对方穿着绢衣,满脸油光,羡慕之情油然而生,反对南投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
有眼睛的都能看到,彼此的差别实在太大。再旗帜鲜明的反对,明显是和整个部落过不去,闹不好就会被人背后下刀,事了扔到雪地里一埋。

不是没人想过南下劫掠。

问题在于,中间还隔着秦氏坞堡。过去还好说,回来怎么办?去的时候一穷二白,回来却是拉着马车,傻子都知道干了什么。

若是被坞堡盯上,再别想有好日子过。

仔细想想,远不如举部投靠来得划算。

杂胡想得不错,却没法全部如愿。

桓容固然有意招收杂胡,借机壮大手中力量,但碍于州兵数量不多,口子不能开得太大,人数达到一千五百便停下了动作。

原因很简单,不想内部生乱。

胡人的凶性刻在骨子里,没找出解决之道前,压根无法保证忠诚。少数尚能管辖,人数多了,万一哪天不顺心,在幽州闹起来怎么办?

“如果我有十万雄兵,压根不惧这些!”

这句话只能私下说一说。

现实情况则是,盘点幽州全境,尚且凑不齐几万人口。想要招收十万雄兵,无异是痴人说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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