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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241)

纵然是太后之尊,遇上要称“叔父”的皇帝,过往的手段都不再好用,唯有生生吞下这股郁气,暂时蛰伏,伴着孤灯和道经苦熬。

难言她是否后悔。

或者该说,犯下的错误太多,看错的人也太多,不知该从何悔起。

好在褚太后历经风雨,半生都在宫中度过,不会被一时的败局击倒。她会咬牙坚持下去,直到转机出现的那一天。

翻开道经,看着能倒背如流的文字,心绪依旧难定。

“早知今日……”

她会做出什么选择?

或许仍会废除司马奕,仍然会向桓容下手。只不过,手段会更加隐蔽,更加毒辣,不会给前者任何反击的机会。

一阵冷风袭来,木窗洞开,殿中灯火被吹熄大半。

褚太后对着道经出神,玄色的袖摆在身侧铺展,映衬一室昏暗,仿佛漆黑的鸦羽,象征着不祥和危难。

阿讷带人送上新灯,垂首避开褚太后的目光,弯腰行礼,和众人一起退出殿外。

今夜的建康,又将落下一场大雨。

值得一提的是,秦策称王的日期,恰好同司马昱入主台城的日子撞到一起。

没有百官出迎、百姓夹道,也没有金辂入城,秦策仅是穿上衮冕高坐上首,受一干文武三拜,场面难免有几分寒酸。

由于儿子多在外地驻守,要么就是带兵打仗,对面的氐人很不老实,从最开始,秦策就没打算按照古礼操办,而是下令一切从简。

不是考虑到“威严”问题,估计连官员朝拜的程序都会省略,直接派人到各地走一走,告诉该知道的,从今天开始,秦策不再是坞堡堡主,而是意将逐鹿天下的秦王。

为何将国号定为秦?

秦策表示,身为始皇血脉,此乃理所当然。

对于氐人会不会心塞抗议,秦策全不在乎。

事实上,他早看苻坚和他老子不顺眼。一个胡族窃据中原,定秦为国号,遇上秦氏这个正主,不拼个你死我活才是怪事。

之前是四面皆敌,秦策腾不出手来。

现如今,慕容鲜卑已不成气候,柔然正全力对付慕容评,慕容垂和慕容德在高句丽自立,吐谷浑和王猛的军队在沙州打生打死,东晋正忙着废帝改立,压根影响不到分毫。

秦策此时称王,称得上天时地利人和,想要收拾氐人也有三分余力。

前提是能征召足够的将兵。

对于人手不足这件事,秦策也有几分牙疼。

不过问题总要解决。

称王之后,秦策下的第一道命令,就是派遣军队追击燕国残兵,最好将他们都赶去北边。为达成目的,不惜接纳杂胡。

和桓容的小打小闹不同,秦策的动作很大。

无论原来归属何部,彼此之间存在何种源源,只要投靠过来,必须改换汉姓,重起汉名。

同时,小部落重新安置,邻居常会是以往的仇家。大部落全部打散,由近千变成一两百,又在仆兵的包围之下,谅也闹不出太大的乱子。

张禹等人出谋划策,时而带着部落首领围观几场针对叛徒的刑讯,等他们吓得手脚发软,再施以好处利诱,劝说夹杂威胁,命其全家搬入城内,不再随部落冲锋陷阵。

和部众分割开,予人以胆小怕死的形象,首领的权利很快就被架空,再不能服众。

依照张参军的谋划,不需太多时日,多数杂胡将被同化,尤其是生活在邺城附近的部落,速度更是快得超出想象。

秦氏的动作很快,秦璟率部曲抵达幽州时,邺城附近的杂胡已被收拢得差不多。

桓容得知消息,和荀宥相视苦笑。

“仲仁如何看?”

“秦氏所图非小。”荀宥神情肃然,当真有几分头疼,“明公同秦氏相交,务必要更加小心。”

“我知。”

桓容苦笑一声,想起那场雨夜,愈发感到不真实。

“这笔生意不好做了。”桓容捏了捏额心,心始终落不到实处,“秦氏连胡人都收,可见人口奇缺。如今业已称王,怕是更不会放流民南下。”

即便肯放开道路,价钱也不会便宜。

甚者,北方的汉人见到秦氏崛起,得其庇护,未必会乐意南下。

东晋名为汉家正统,说白了,也是从曹魏手里夺取的政权。再向前数,曹魏照样称得上逆臣。这样比较下来,反倒是秦氏更加“根正苗红”,值得托付。

“为难啊。”

左也不是,右也不成。

桓容忽然发现,自己之前想得实在过于简单。

想在乱世中走出一条路,何止比预期困难十倍。盟友背后捅刀,亲朋当面翻脸,全都不可避免。

要跨越的障碍实在太多,远不是扳倒渣爹就能顺心如意。

“明公无需太过担忧。”荀宥劝慰道,“秦四郎君既然南下,想必事情可以商谈。”

“希望如此吧。”

桓容闭上双眼,嘴里泛起一丝苦涩。因期待而升起的一丝绮念就此被现实压垮,瞬间变得无影无踪。

十二月下旬,秦璟率领一百骑兵进入临淮,直奔盱眙。

为避免麻烦,骑兵均做护卫打扮,赶着大车,和坞堡商队同行。

途中经过几处村落,发现人烟稀少,成丁多数不见,留下的妇人和老者却无半分愁苦之色,知晓商队有皮毛,纷纷取出绢布铜钱市货。

秦璟颇感惊奇,问过方知,临淮郡和淮南郡都在大兴土木,村落中的壮丁和流民都被吸纳做工,纵然粮食歉收,一家人也能填饱肚子。

“桓刺使下令开坊市,价格公道,寻来的山货猎物都有着落,粗布藤筐亦有人买。”

妇人性格爽利,一番讨价还价,硬是将价格压下半成,和邻居一起买下整张厚实的熊皮。顺势又买下两张狼皮,一张鹿皮,准备给家人做几件厚实的夹袄。

“这么大的熊,临淮可没有。”

“有也不敢打。”

一场交易下来,村人市得需要的货物,商队得到足够的消息。

想起数月前在幽州所见,秦璟不免心生触动,单手抚过马颈,眺望幽州方向,眸光渐深,心思难明。

第一百三十八章 幽州变化

天气虽冷,盱眙城内仍是人来人往,人喧马嘶,一派热闹景象。

秦璟一行入城时,恰好同两支吐谷浑商队遇上。因坞堡商队曾同其市货,彼此很快搭上话,开始一路同行。

和坞堡商队不同,吐谷浑商人不习惯用大车,加上路途遥远,货物特殊,多采用骏马和骆驼背负。

入城之后,骆驼之间会系上长绳,由专人看顾,确保队伍不会中途走散。

“凡入城商队,需看顾牲畜,遇有牲畜乱跑或赃污街道者,轻者罚绢,重者加倍。屡罚不改者,记入城内名簿,不许再入盱眙。”

明晃晃的告示贴在城门前,旁边还有被列为“拒绝往来户”的名单。

不懂汉文不要紧,有通晓胡语的文吏在旁解释,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漏听。既然懂得规矩,就不能以“不懂”的借口钻空子,试图逃避“罚款”。

两支吐谷浑商队都被罚过,而且还是重罚,对此心有余悸。

过城门之后,第一时间管好骆驼和骡马,甚至专门命奴仆跟在队伍后,清扫队伍过处,确保不被巡视的州兵抓个现行。

“不小心不行啊!”吐谷浑商人低声道。

“罚绢倒是不怕,比起市货所得不过是九牛一毛。就怕被记上名册,不许再入盱眙城。”

“怎么说?”秦璟开口问道。

“这里的好东西太多,运回国都能市上好价。”吐谷浑商人咂舌,“再则价格公平,税负也不重,旁处很难找这样的地方!”

“洛州亦有大市。”秦璟道。

吐谷浑商人摇摇头,不是和秦氏商队有过生意往来,又对秦璟印象不错,八成会像看傻子一样笑他。

“我晓得洛州那里不错,也去做过生意,可利润实在不高。”

“何以见得?”

“洛州地处北方,往来多是北地汉商,鲜卑和氐人,再有就是柔然和西域胡。他们手里的货物种类不多,我不甚感兴趣。更何况,每年都有类似的商队往来吐谷浑,根本市不出太高的价钱。”

“绢布倒是好,可惜价格太高。”另一名吐谷浑人插嘴道。

“就是这个道理!”

吐谷浑商人向四周看了看,指着开在道旁的食铺,对秦璟笑道:“瞧见没有,哪怕是同样的香料,盱眙做出的熏肉就是不同,味道更胜一筹。”

“对!这里的熏肉运回国,价钱都能翻上两番,何况还有价格更低的绢布、金银首饰,制作精良的工具,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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