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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263)

“什么生意?”

“夫主以为这糕如何?”南康公主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话锋一转,指向盘中糕点。

李夫人上身微倾,夹起一块糕点,放在小碟中切开,现出流淌的内馅。

素手执起青筷,腕上玉镯垂落,袖摆轻轻拂动,一举一动皆可入画。

“甚好。”桓大司马实话实说。

“这就是瓜儿说的生意。”

“糕点?”桓大司马皱眉。

“甘味。”南康公主摇头浅笑,移过小碟,道,“此糕未加蜜,除桂花外,另加了糖,入口才会如此甘甜。”

“糖?”桓大司马诧异,“这又是何物?”

南康公主侧头示意,李夫人取出一只陶罐,打开盖子,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糖粒,灰白的颜色,有些似粗盐。

“夫主尝尝?”

李夫人取出一只银勺,舀起一粒递到桓大司马面前。

不到指腹大的糖粒,咬在口中咯吱作响,甘甜的滋味慢慢扩散,和蜜水的滋味截然不同。

“这就是糖?”

“对。”南康公主颔首道,“瓜儿偶得此物制法,欲市以南北,料其大有可为。夫主以为如何?”

桓容早惦记制糖,奈何诸事缠身,一直没能脱出手来。

不想桓祎给了他一个惊喜。

某次出海,桓祎跑得有点远,遇上一艘外邦商船,意外寻来甘蔗,还带回两个黑皮的印度人。

这个时候,印度分为数个邦国,许多邦国的名字早淹没在历史中,桓容听都没听过。但是,他们却掌握着制糖技术。

哪怕材料耗费极大,制出的糖掺有杂质,颜色发灰,和后世的白糖截然不同,也足够桓容兴奋得蹦高。

有杂质不要紧,技术简陋也没关系。只要掌握技术核心,有足够的原料,凭借能工巧匠,早晚能提升工艺!

第一批糖制出,并不尽如人意。

颜色不够白,入口的味道也不够甘醇。

两个菠萝头却各种膜拜,以为见到神迹,用生涩的汉话表示“这样白的糖他们从没见过,一定是神迹”。

第二批稍有改进,第三批则停滞不前。

桓容倒没太过心急。

路要一步一步走,饭要一口一口吃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

他不是专业人才,总归要下边的人摸索,急没多大用处,反而会造成反效果。能去除大部分杂质,让甜味变得纯净,灰点就灰点吧,反正大部分人吃的盐都是灰的,何必着急上火。

制糖作坊扩大之后,石劭提醒他,以幽州目前的实力,不可能独吞这笔财富,必须找人合作。

琅琊王氏有意盐市,但势力难出建康,暂时不做考虑。

收到谢玄来信,桓容曾一度考虑陈郡谢氏,很快又打消念头。以陈郡谢氏的立场,加上江左风流宰相对晋室的态度,除非对方改弦易辙,要不然,这个盟约不能结,结下也不会牢靠。

小士族和吴姓不能选,选了是给自己找麻烦。

思来想去没有着落,桓容有些上火。

最终是贾秉提议,何不同桓大司马做这笔生意。

桓容当场愣住,以为贾舍人在开玩笑。

贾秉态度严肃,半点没有说笑的意思。见桓容不明白,干脆从多方面进行分析,列举缘由。更提议,最好将郗刺使也列入名单。

“天下是为棋盘,世间人皆可为棋子。明公今非昔比,当为执棋之人。”

“友人尚需底线,敌人大可利用。”

“天下之大,不局一南北之地。财帛动人,如此暴利,神仙亦会动心。”

“多方势力联合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线头掌于明公手中,他日生出龃龉,旁人伤筋动骨,明公可保无虞。更可坐收渔翁之利。”

“再者,益州刺使同大司马不睦,与郗刺使亦有嫌隙,早晚会被拉下官位。明公无需多费心思,倒是宁州刺使有才有谋,极会做人,不妨加以拉拢。”

“明公且看,不出数日,朝中定将生变。届时,明公可暗中笼络各方,有财路为盾,短期之内,幽州自能安然激流之外。”

长期?

那时羽翼丰满,谁来都不惧!

桓容被贾秉说服了。

事实上,听过贾舍人的分析,他既有激动又有恐惧。

执天下之棋?

虽有逐鹿之心,但是,刚下手就玩这么大,当真好吗?

贾舍人表示“好”,玩就该玩大的。

和几个外戚撕扯太降格调,以桓容的志向和身份,该同桓大司马、郗刺使这类猛人掰腕子才对。其他宵小如同蝼蚁,压根不用他多费心。

“螳螂凶猛,终归是虫,早晚落入雀口。射阳之事不过皮毛癣疥,仆等自会料理妥当。明公当以朝中大事为先。”

桓容还能说什么?

只能咬咬牙,硬着头皮写成书信,请亲娘出面和亲爹周旋。同时派人联络郗愔,送去一小罐白糖,不提往日之事,单就生意进行商洽。

郗愔的回信很快。

这笔生意他很有兴趣,按照桓容说的合作方式,利润他要四成。

桓容没答应,咬死三成,多一分都不行。并且要求,每次到幽州运货的必须是刘牢之,其他人他不认。

见事情没得谈,郗刺使倒也干脆,直接签下契约,交给刘牢之送去盱眙,顺便带回预定的第一批白糖。

桓大司马知晓郗愔和桓容恢复联系,却不晓得两人是在做生意。

如今,坐在青溪里宅院,看到幽州出产的白糖,听完南康公主所言,联系近日之事,终于有几分明白。

还是那句话,暴利当前,神仙都会动心。

“瓜儿甚是聪慧。”桓大司马的心情很是复杂。

最不该成器的,偏偏最是成器。相反,被寄予厚望的反倒扶不上墙。该说世事弄人,命该如此?

“夫主过誉。”

“非也。”桓温摇摇头,又舀起一颗糖粒,送入口中细嚼。随后饮下半盏茶汤,道,“此事可为。待我返回营中既与瓜儿书信。”

南康公主颔首,心知事情初定,内中细节还需商议。但她相信,以桓容目前的能力定然不会吃亏。

“另有一事,瓜儿出仕三年,现为一州刺使,我意为他提前行冠礼,夫主意下如何?”

行冠礼意味成人,在族中会有更大的话语权。

桓容官品千石,有县公爵,掌握一州之地,虽然不满二十,考虑到诸多原因,提前行冠礼也是无可厚非。

关键在于,桓温会不会点头。

果然,听到此言,桓大司马表情微顿,没有马上出言,而是陷入了沉思。

南康公主端起茶盏,垂下眼帘,掩去瞬间闪过的情绪。不是考虑此事,她未必乐意桓容同这老奴再有牵扯。

傻子都该晓得,市糖会是何等暴利。金山银山送出,老奴也该点头。

“此事需告知族中。”

“自然。”

见桓大司马有松口的迹象,南康公主现出几许笑意。

“瓜儿游学会稽,曾拜于周氏大儒门下。若是提前行冠礼,该请大儒取字。”

桓温想说,我是他爹,取字该由我来。

南康公主揣着明白装糊涂,硬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。

开玩笑,这老奴是什么名声?让他取字绝不可能。

亲爹?

亲爹也不行!

南康公主不松口,桓大司马没有强求。反正冠礼还早,事情不急。

李夫人推开茶盏,合上陶罐,扫开落在袖摆的几片花瓣,嘴边现出一丝浅笑,细微得来不及捕捉。

幽州,盱眙

一只鹁鸽飞入刺使府,带来建康的消息。

桓容读过短信,不禁皱眉。

提前行冠礼?

那他岂不是要回建康?

袁峰坐在桌旁,面前摆着一卷诗经。读到淇奥一章,抬头看向桓容,出声道:“阿兄。”

“恩?”

“在阿兄眼中,何为君子?”

“这个问题太高深,我没法回答。”

袁峰面露诧异。

这个问题很难?

桓容夹起一块糕点,放到袁峰手边,道:“明日上书院,可以请教韩公。回来再请教几位舍人,你就会明白。”

“诺。”

袁峰点点头,用木勺舀起糕点,一口一口咬着。吃完了,饮过半盏温水,又道:“其实,我以为阿兄当称君子。”

一边说,一边指着竹简,道:“读到这句,我想到的只有阿兄。”

看到竹简上的诗句,桓容不由得记起某个雨夜,下意识捏了捏耳垂。

还好,不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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