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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31)

所谓神功未成先砸脚面,大概就是这种情况。

得知随行人数增加,其中还有郗超,桓容转了转眼珠,对亲娘和李阿姨佩服得五体投地。打发走小童,将藏在榻下的玉枕塞进书箱,桓容拍拍手上榻休息,难得一夜无梦。

翌日清晨,桓府前人喧马嘶。

近五十辆大车长龙状排开,每车配有数名健仆。五十名护卫立在两侧,桓容一身蓝色深衣,发束葛巾,拜别南康公主。

“阿母保重。”

三拜之后,桓容直起身。

少年俊秀文雅,风度翩翩。登上马车时,长袖随风摆动,发尾拂过肩背,映着高悬的烈阳,仿佛一道镌刻在时光中的美景。

车队离开桓府,沿路向码头行去。

车厢极沉,车轮压过路面,留下半指深的辙痕。

路走到一半,马车忽然停住。桓容正闭目养神,忽听车外传来娇音:“桓氏郎君妙有姿容,心甚慕之,望能一见。”

小童好奇推开车窗,当即瞪大双眼。

桓容凑过去,同样僵在当场。

不知何时,车队已被人群围住。尤其他所在的车厢,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,被小娘子们围得水泄不通。目测不下数十人手握银簪环佩,双眼发亮,严阵以待。

“郎君?”小童脸色有点白。

“别说话,让我想想。”桓容脸色更白。

上巳节日,谢玄等人是主角,更有桓祎分散火力。

今日他独自出行,不露面怕会被一直堵在这里,露面的话……想起小娘子们手中的钗环,桓容不禁打了个冷颤。

这么多锋利的银器迎面飞来,难保不会有生命危险。

第二十六章 危机

左转挨扎,右转挨砸,到头来都有风险。

桓容咬咬牙,打算硬着头皮挨这一回。不然的话,一直被堵在道上,天黑也别想出城。他真心后悔,早知该走水路,哪怕绕些远,总好过如今这般。

小娘子们围在车外不走,大有不见人就不放行的架势。

桓容深吸一口气,就要走出车厢。

手刚触及车门,围住车队的人群陡然一静,随后传来更大的嘈杂声。

怎么回事?

桓容停在门前,向右侧扫过一眼。小童机灵的推开车窗,发现人群正向两侧分开,让开一条通路。

几辆牛车对面行来,车上是以谢玄、王献之为首的士族郎君,都是一身长袖大衫,腰束帛带,俊朗潇洒。有两人膝前放着古琴,明显是来为桓容送行。

“郎君,是谢掾!”小童的声音稍显激动,仿佛看到救星一般。

桓容收回即将碰到车门的手,移到窗前向外观望。

见到谢玄等人出现,多数小娘子转移目标,银钗、环佩、耳珰纷纷砸向车板,绢花和巾帕更是漫天洒落。

一阵古琴音响起,车后行出两名歌妓,合声唱起古曲。小娘子们手挽手站在路旁,清脆的笑声中,红飞翠舞,香风袭人。

“容弟,玄等前来相送,何不出来一见?”

谢玄坐在车上,玄色大衫敞开,意外的没有束发。三千乌丝垂落肩背,道不尽的风流俊俏,潇洒不羁。

桓容知道躲不过,只能推开车门,弯腰行出。

正要拱手行礼,眼前陡现一道银光。匆忙之间举袖挡住,耳边传来一声脆响。原来是有小娘子苦候多时,见桓容终于露面,一时没能忍住激动,直接将珍珠耳珰掷了过来。

耳珰沿着长袖滚落,嵌入车板缝隙。阳光照耀下,缠绕珠身的银丝熠熠生辉。

信号开启,号角奏响。

之前被引开注意的小娘子重新聚集,各色绢帕、银饰乃至新折的翠柳鲜花接二连三落下。

桓容无法躲进车厢,只能尽量举袖遮挡。一边承受小娘子们的热情,一边冒出奇怪的想法:魏晋士族好穿大衫,袖摆直接过膝,除了追求仙风道骨,莫不是也为遮脸?

要不然,每次出门被围住各种投掷,万一哪个小娘子手抖,准头不太好,顶着一脸伤痕还如何潇洒?

桓容立定车前,片刻就被巾帕鲜花盖了满头满脸。

谢玄和王献之等人“袖手旁观”,别说上前搭救,连安慰的意思都没有。

这是建康的传统,是风雅乐事。

在场的士族郎君有一个算一个,都是这么“扔”过来的。有人做梦都想被扔,例如桓容的几位庶兄,可惜始终无法如愿,

依照常理,桓大司马的基因不差,几名妾室的身份虽低,相貌却有过人之处。桓济等人的长相自然不会拿不出手。

可怪就怪在,建康城的小娘子配备“识人系统”,长相固然重要,人品风度同样重要!

桓容出城造成拥堵,几乎是寸步难行,只能等着挨砸。桓济等人出现,甭管摆出什么姿势,哪怕牺牲一回玩裸奔,照样连根野草都捞不着。

所谓区别对待,大司马的公子一样没辙。

耗费近两个时辰,人群终于散去。

此时已是烈阳高挂,桓容腹中轰鸣,饿得眼前发黑,仍要强打起精神同谢玄王献之等人道别。

天没亮就起床,早早拜别亲娘,临到午时还没摸到城门。不是马车不给力,而是被妙龄女郎们围住“观赏”,真心是刷脸的时代,不服不行。

“容弟此去盐渎,沿途需经青州、衮州等侨郡。几地收拢北来流民,民风素来彪悍。虽有朝廷派遣官员,多数仍以流民帅马首是瞻。如果遇到此类人等,容弟须得小心应对。”

“郗刺使现在京口,容弟路过理当前往拜会。”

“盐渎之地距建康近三百里,早些年民乱频发,北地鲜卑胡同氐人交战,恐有败兵窜逃,容弟务必要小心。”

谢玄诚意同桓容结交,话里话外多有提点,令后者十分感激。

“多谢谢兄。”

王献之无心政治,对军事也不甚感兴趣。等到谢玄叮嘱完毕,令健仆驱车上前,打开随车的木箱,取出两幅字递给桓容。

“上巳节得容弟一幅新字,近日颇有所得,这两幅字便赠与容弟。”

书中四贤的王大才子出手自然不凡。两幅均为长卷,其中之一竟是天下第一行书《兰亭集序》!

激动过后,桓容被告知手中并非书圣真迹,而是王献之临摹。

“未得家君真髓,贤弟莫笑。”

桓容连忙摇头,差点乐开花。

不是真迹又如何?就其价值而言,照样是传家宝级别。

郑重谢过王献之,桓容将两幅字小心收好,拱手同众人道别。随后采纳谢玄的建议,令健仆转道东城门,先往京口拜会郗愔,再择路北上盐渎。

“此去山水迢迢,容弟善自珍重!”

谢玄等人送至城门外,登上高处目送桓容远去。

古琴声又起,天边忽然飘来一片阴云,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,似在应和琴音,倾诉一番离愁。

小童撑开竹伞,遮住桓容头顶。

“郎君,雨水渐大,当心着凉。”

桓容走进车厢,自远处遥望建康城。

此去不是龙投大海,虎奔高山,便是跌落万丈悬崖,被彻底碾入尘埃。是成是败,是开出一条生路还是走进死胡同,全要靠他自己。

雨势越来越大,天空似破开口子,一道丈粗的闪电在天边落下,绽放出刺目的橘光。

健仆扯下蓑衣,和护卫一同拉动缰绳,骏马发出阵阵嘶鸣,鼻前喷出白雾。

“起!”

大喝声中,车轮终于滚出陷坑,溅起点点浑浊的泥斑。

啪!

长鞭接连甩出鞭花,车辙一路向东,离建康城越来越远。

古老的城市迷蒙在雨雾之中,犹如色彩斑斓的幻影,逐渐远离视野,直至消失不见。

桓容拉上车窗,向后靠在车厢上。

小童取过放在角落的竹篮,揭开蒙布,里面是新炸的撒子和麻花,还有裹了豆馅的炸糕。即便有些凉了,仍旧酥香诱人。

“郎君先将就用些,待宿营时再起炉灶。”

桓容点点头,取来布巾净手,随后夹起一截麻花,三两口吃下肚。

篮中的食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,小童见怪不怪,开箱取出竹筒,倒出微凉的蜜水,送到桓容面前。

桓容接过水盏,道:“你也吃些。”

“诺。”

小童打开一个小些的竹篮,里面是特别备下的干粮。即便身边没有旁人,小童也不会与桓容同桌用饭,更不会和他在同一只竹篮里取用食物。

无论适应还是不适应,世间规矩如此,不能轻易打破。

乌云滚滚,雷鸣闪电不歇,大雨一直未停,前方的道路愈发泥泞。

车队离开建康城,由旅贲引路向东而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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