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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328)

至于亲自前往,桓容压根想都不敢想。

现如今,桓容轻易不出刺使府。即使出门,必定也是车门紧闭,车窗落下,并叮嘱健仆私兵,挑人少的路走,绝不往人多的地方挤。

不是他不亲民,官大就高高在上,实在是百姓过于热情,围住就不放人。

十次出门,九次要成人形花架。

这样的经历,非寻常可以表述。如非必要,桓使君绝不想再体验一回。

随着幽州仁政在豫州实行,商贸逐渐繁荣,百姓安居乐业,桓容的名声更盛往昔。如今出门,人形花架算是客气,若是不小心被“逮到”,必定是银钗银簪齐飞,手镯彩宝并砸,那叫一个惊险刺激。

桓容有过一次体验,唯一的感觉是:自己能不能平安恢复,是不是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宝石砸死的人?

想到这里,桓使君禁不住打了个冷颤。

看看堆在一旁的竹简,实在没心思处理,干脆一把推开,回身取来一张绢布,提笔饱蘸墨汁,悬腕其上,思量许久,方才落下第一行字。

窗外风雨渐急,簌簌的冷风摇动桂木,枝头金黄花瓣被雨砸落,又随风飞起,最终落到地面,浮在雨聚而成的水洼之上,倏尔被水珠砸散,时而又连成一片。

天空愈发阴沉,乌云久久不散。

可以预见,这场雨会持续许久,或将会下上整夜。

桓容写完书信,放下笔,吹干绢上的墨迹。

起身走到窗边,看看昏暗的天色,再看看木架上梳理羽毛的鹁鸽,无奈摇了摇头,收起绢布。这样的天气,鹁鸽不适合北飞,说不定被射下做了晚餐。还是等阿黑回来吧。

心思既定,桓容正要回身,一阵冷风忽然袭来,鼓起袖摆,卷起垂在肩后的黑发。

“阿嚏!”

桓容打了个喷嚏,匆忙落下木窗。

阿黍正巧返回,不禁当场皱眉。未等桓容出言,已退回廊下,吩咐婢仆往厨下取姜汤。

不到片刻时间,婢仆提着食盒归来。

“郎君该当心些,以免着凉。”阿黍亲自送上姜汤,“郎君请用。”

姜汤摆到面前,熟悉的味道蹿入鼻端,桓容咬住后槽牙,下意识瑟缩一下。不用场,就知道味道会有多销魂。

能不喝吗?

桓使君怀抱最后一丝期望。

阿黍摇摇头,显然不行。

咽了口口水,桓容眼一闭牙一咬,当场端起姜汤,咕咚咕咚喝下肚——这是“美好”的想象。事实上,仅仅一口,桓使君就被辣得流泪。

好心归好心,味道真心折磨人!

然而,姜汤味道不好,效果却是相当好。

一碗下肚,桓容额前沁出一层薄汗,手脚都生出暖意。

“郎君,天色不早。殿下吩咐,让郎君用过膳食早些歇息。事情虽多,也不是一天能够忙完。”阿黍道。

“我知。”桓容起身抻了个懒腰,对阿黍不赞同的目光视而不见,晃晃脖子,几步绕过屏风,道,“不用让人在内室守着,都去歇息吧。”

“诺。”

阿黍熄灭多数灯火,仅留下一盏,单手托着退出内室。

内室没留人,外室却有两个婢仆守着。

室内烧着火龙,并不会觉得冷。两人无需守上整夜,只需一个半时辰,自然会有他人接替。

屏风后,桓容躺在榻上,翻来覆去许久,始终睡不着。等迷迷糊糊有了睡意,已是半个时辰过去。

奈何心中有事,饶是睡梦之中,眉心依旧紧紧蹙着,始终没有松开。

雨水久久不停,到后半夜,竟夹杂起雪子,随风敲打在窗棱上,带起一阵阵轻响。

伴着这场冷雨,整整大半个月,盱眙笼罩在雨雾之中,一天冷似一天。

可无论天气多冷,入城的商队始终不见减少,坊市依旧热闹。南来北往的商队在此汇聚,不只交易货物,更带来各地的消息。

“北边又在打仗了。”

“北边哪天不打。”

一名售卖合浦珠的商人嗤笑一声,眉也不抬,一一清点过箱中绢布和彩宝,小心收起两袋白糖,命健仆将木箱合上捆紧,片刻不可离人。

“北边打了多少年,哪有安稳的时候。那些胡贼天性凶狠,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,没一天消停。”

“不只是胡贼。”提起话头的商人看看四周,低声道,“这次可是秦氏!”

“秦氏?”听过秦氏大名的商人同时一愣,“ 什么时候的事?为何没听到风声?”

“我也是听到几耳朵,并不十分确定。”商人道。

“怎么说?”

“在昌黎和平州那边,听说氐贼和头然联合出兵。”商人顿了顿,“听说慕容鲜卑也插了一脚。”

“他们不是正闹内讧?难道不打了?”

“这事说来也奇怪。”商人蹙眉道,“听说氐贼和柔然集合几千人,打了昌黎一个措手不及。慕容鲜卑突然从东边冲了出来,帮着秦氏一起打退来敌。”

“什么?!”

众人面面相觑,表情中都带着不信。

燕国是被秦氏所灭,双方结下死仇。

北逃的慕容鲜卑会帮秦氏?完全不合常理!落井下石还差不多。

“所以我才说这事奇怪。”商人摇摇头,“只是最近没有往北的商队,大家都避着那一片。如若不然,还能得些确实的消息。”

“这倒也是。”

众人闲话少许,等雨势渐小,也就没了说话的心思,纷纷令健仆和护卫打点行装,准备启程。

接近十二月,南地尚好,北方的路却是越来越难走。想赶在元月前赚上一笔,日夜兼程不说,更得顶风冒雪。

众人在城门前道别,调转方向各自离去。

刺使府内,桓容接到北来的消息,尚不及细看,就被急匆匆赶来的贾秉和荀宥打断。

“明公,传旨的队伍已出建康!”

桓容攥紧绢布,嘴唇抿成一条直线。

他挂心信中所言,很想立即写成书信,询问秦璟伤势如何。然而……用力闭上双眼,重又睁开,桓容将绢布藏入袖中,又把鲜肉送到苍鹰跟前,开口道:“且入内室。”

“诺!”

咸安二年,十二月

晋帝司马曜下旨,以明年为宁康元年,大赦天下。尊王皇后为王太后,追尊先帝元后为顺皇后。并许幽州刺使桓容所请,以“功于社稷”授大司马桓温九锡。

诏书拟就,经过几番删改,拖延将近两月,终于发下。

司马曜看过一遍,落下玉玺。

看到竹简上的印章,谢安和王坦之同时拧眉。一次两次倒也罢了,次次都是传国玉玺,当真是司马曜年少不知事?

无论两人如何想,诏书既下,不能继续拖延,总要派出使者前往姑孰。

选来选去,最终选到了谢玄和王献之身上。

谢玄曾在桓温幕下为官,颇得桓温赏识,此去想必不会受到太多为难。

王献之同郗氏结亲,貌似和郗愔是天然联盟,实则不然。因与桓容交好,琅琊王氏同桓氏和郗氏的关系都有些微妙。

此次本可由王彪之前往,王献之却主动请缨。族中一番争论,最终到底接受了这个结果。自此,琅琊王氏的“领军人物”又添一人。

如桓容预料,琅琊王氏不只重回朝堂,在族内也将一番龙争虎斗。

鹿死谁手,面前尚且未知。

只不过,这种争斗不会危及到“性命”,败者再不甘心,也会在胜者面前拱手,为家族尽心尽力。

魏晋时期,“家族”这个观念被诠释得淋漓尽致,后世再难仿效。

主意既定,谢玄和王献之接受任命,早早打点行装,点齐随行之人,启程赶往姑孰。

两人刚刚离开建康,消息已飞送盱眙。

知晓圣旨内容,桓容并未松口气,反而皱眉道:“仅宣旨意?御赐之物没有送到?一样都没有?”

贾秉颔首,半合双眼,似对桓容的反应早有预料。

荀宥开口道:“仆等以为,明公可再上表,谢天子之恩。”

“谢恩?”桓容沉吟片刻,忽然笑了,“的确该谢恩。”

事情明摆着,想借桓氏对抗郗愔,九锡就不能免!

他本以为建康不乏聪明人,就算是拖也该有个限度,不会太过分,以至于激怒桓氏。不料想,对方的确聪明,亦或是太过聪明,真打算踩线!

只有一道圣旨算怎么回事?

这是打算继续拖延,一直拖到桓大司马驾鹤西归不成?!

桓容磨着后槽牙,一股怒气油然而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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