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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380)

桓容沉吟片刻,道:“吩咐下去,百姓辑录姓名籍贯,十人为保,无可疑者尽数留下。如有可疑,同氐贼一并送去秦氏大营。”

送去秦氏大营?

马良眉心蹙紧,面露不解。典魁和许超同时望向桓容,都对桓使君这个决定感到莫名。

“攻下长安的是秦氏。”桓容紧了紧斗篷,正色道,“我欲取扶风等地,维系同秦氏的盟约至关重要。这些氐兵没有大用,留下不过增些劳力。不若送去秦氏大营,能示几分诚意。”

马良三人面露恍然,未再提出疑问,立即着手安排。

钟琳笑道:“明公英明。”

“英明?”桓容摇摇头,笑道,“不过是识时务罢了。”

这话并不十分贴切,却也没差到哪里去。

他也好,秦璟也罢,比起个人情谊,更加注重大局。说是无情无义未免过头,更不代表彼此视感情为儿戏。

想在乱世立身,理智永远为先。

为感情不顾一切?

说实话,桓容真心做不到。脑袋被门夹、被驴踢甚至灌几瓢水,照样做不到。

秦璟比他更加理智。

实事求是的讲,秦四郎比他更像一方枭雄。桓容完全可以肯定,他日战场相见,对方手下绝不会留情。

摸摸胸口,遇上这种情况该感到“心痛”吧?

这种突来的兴奋激动又算怎么回事?

果然是乱世呆久了,就算没嗑寒食散,脑回路也会出现问题。

桓容的车驾回到营中,营门立刻关闭。

两辆武车推到营门前,挡板张开,士卒登上车顶,架上火把,就是两座简易的瞭望台。

左营地外,十几个帐篷内,投奔来的长安百姓挤在火盆旁,跟前摆着热汤,手里抓着蒸饼馒头,正在狼吞虎咽。

另有几个妇人将蒸饼泡软,一点点喂给怀中的孩子。

秦氏围城三月,长安将尽粮绝,不少人死在城内,压根没能熬到今日。他们侥幸逃出,却没有投奔秦氏,而是直往桓容的营地而来。

究其原因,是为首的老人认出晋兵的皮甲,思及当年桓大司马率兵北伐,当机立断,带着族人和家人前来投奔。

秦氏固然是汉人,南地的晋室却被视为正统。加上北地遭遇天灾,明年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,众人一番商量,决定离开北方,迁往南地。

“闻听南边的幽、荆几州广招匠人和工巧奴,我等虽没太大的本事,到底会些木匠和铁匠手艺。再不济,往盐渎、射阳之地的盐场工坊碰碰运气,总好过等着饿死。”

随行商往来南北,幽州的消息不断传出。

起初人们不相信,一州之地,还是边界,不遭兵祸就谢天谢地,如何能养活这许多的流民?

可是,随着日子过去,越来越多的消息散播开来,并有之前南逃的羊奴现身说法,跟着幽州商队行走各地,不信的人越来越少,关于幽州的传言逐步得到证实。

这些人投奔幽州兵倒也不算奇怪。

长安城破之后,氐人和部分杂胡北逃,大部分的汉人留了下来。

对长安的人口,桓使君眼馋已久,本以为要经过谈判,付出一定代价市换,万万没有料到,有之前的“名声”在,不少百姓主动来投,愿意跟着他前往南地。

捞到碗里的肉自然不能再放回去。

不过,和秦氏打个招呼十分必要。

至于是不是要另给出一部分利益,桓使君耸耸肩,表示苻坚的私库好东西实在不少,换百户人口绰绰有余。

这边厢,桓容打定主意,人口带走不说,务必要说动秦氏松口,确保西域商路畅通。

那边厢,桓石虔和杨广率领的军队已攻破略阳,正沿着渭水西行,冒雪向天水进军。

谢玄和王献之终于赶上大军,同桓石虔合兵。

二人带来的家将部曲迅速投入战斗,同氐兵厮杀极是悍勇。在攻打略阳城时,更是生擒略阳太守,让桓石虔和杨广刮目相看。

“连日大雪,大军行进固然困难,守城的氐贼未必好过。”

桓石虔铺开舆图,手指画出一条长线,重重点在“天水城”标记之上。

“我等借武车急行军,攻城器械尽可在城下组装,定要在明年元月之前打下天水城!”

第二百一十三章 定约

宁康二年,十二月辛酉,两万晋兵围天水城。

数九寒天,滴水成冰。

大军顿兵城下,困住四面城门。商道断绝,行商往来被阻,城内人心惶惶,日夜担惊受怕。

遇晋兵推出攻城锤,作势欲攻城门,城头守军立刻乱作一团,几乎要弃城而逃。天水太守带数名忠仆登上城头,亲手斩杀两人,依旧弹压不住。

“国主已死,我等守在此地,早晚粮绝,无异于死路一条!”有队主高声道。

“城内汉羌羯暗中有谋,一旦战事起,我等拼死抵御外敌,恐挡不住背后的冷箭。”

“姚主簿此言有理!”

“人心难测,不可不防啊!”

众人七嘴八舌,都劝天水太守谨慎行事,莫要一时大意,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。

天水太守姓苻,出身氐秦宗室。闻知长安被破,苻坚战死,一时悲愤难抑制,曾书信数封,欲联合在外皇族宗室共伐秦氏。

想法虽好,响应者却是寥寥。

不等他继续书信,说服在外宗室,扶风郡已被晋兵攻占。继此之后,又传来略阳郡被下的消息。

两郡逃出的乱兵和流民多达千人,陆续进入天水。

苻坚太守本欲开城招纳,充斥军队,万万没有想到,这些乱兵竟凶过贼匪,不受招纳不说,每过一处必烧杀劫掠,为害甚重。

汉人和杂胡也好,氐人部落也罢,全部“一视同仁”。说抢就抢,说杀就杀。恶行令人发指,引得百姓愤慨,怨声载道。

如果苻太守一意孤行,仍要招纳这些乱兵,天水百姓不论,郡治所的官员怕会立即造反,将他推下太守之位。

算计好的兵源没了,又遇晋兵围城,苻太守实在没办法,只能组织城内青壮,亲自登上城头,要同来敌决一死战。

他决心与城共存亡,天水官员却没这份心思。

晋军顿兵城下,众人嘴上不说,暗中却在各自串联,陆续生出“开城门,献城池,保平安”的心思。

姚主簿和门下贼曹私下谋划,如果苻太守顽固不化,不听劝告,执意要拖着满城人一起死,无妨取其项上人头,权当是送给晋军将领的投名状!

时间一天天过去,晋兵的包围越来越严,众人的心思愈发活络。

城内的豪强蠢蠢欲动,汉人杂胡生成暗流,苻太守知晓事情不好,怎奈没有办法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情况不断恶化,进一步滑向深渊。

今日大雪稍停,晋兵列队出营,推出攻城锤,扛起云梯。

鼓角齐鸣,刀盾的撞击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,成为压垮城内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自氐人幢主以下,无人想平白丢掉性命,都想打开城门,趁晋军没有彻底合拢包围圈,寻找空隙,杀出一条生路。

起初,众人仅是劝说太守,希望他能改变主意,给大家留一条生路。

国主已死,长安易主,纵然能挡住晋兵,未必能挡住秦氏的铁骑。何况西边还有吐谷浑和什翼犍,困守天水城,早晚都是个死!

好说歹说,几乎说破嘴皮子,苻太守就是不松口,打算一条路走到黑。

众人的耐性越来越差,焦灼越来越甚。

再次劝说无果,终于决定,直接动刀,拿下苻太守人头,转投晋兵!

苻太守虽知属下不满,却无论如何不会想到,竟有人真的动手,要在城头取他性命!

听到晋兵的号角声,苻太守正俯瞰城下,眺望晋兵战阵,忽闻脑后风声,顿时心中一凛,本能向旁侧躲闪,右肩仍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。

如果不是他躲得快,恐怕这一刀会砍在脖子上。

“你?!”苻太守震怒,目龇皆烈,顾不得流血的伤口,猛地抽出长刀,大声道,“你要造反?!”

“造反?”门下贼曹举起染血的长刀,冷笑出声,“苻坚已经死了,长安已经破了,氐秦早不复存在,我造谁的反?”

“府君,这么做是为大家求条生路。你决心去死,不妨将人头借我等一用。”

扫视众人,发现仅有忠仆站在身边,余下皆立在对面。

苻太守顿觉心如死灰,知晓无力回天,今天恐要死在城头。突然纵声狂笑,道:“尔等不忠不义之人,以为取我人头就能投入遗晋,再享荣华富贵?简直笑话!”

“我纵然要死,也绝不会死于尔等之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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