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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401)

不倒片刻,帐中传来一阵大笑。

帐帘先开,现出刘牢之紫红的脸膛。

见到贾秉,刘牢之大步上前,把住前者手臂,亲切笑道:“贾舍人前来,牢之未曾远迎,实是不该,快请!”

不是刚刚走过刀林,遇上一场实打实的下马威,任谁看到这幅热情的样子,都会以为两人是挚交好友。殊不知,掰着指头算一算,这还是两人首次当面。

“将军客气,秉不敢当。”

刘牢之再次大笑,右臂随意一挥,帐前的刀盾手立即收刀还鞘,行礼之后,转身退下。其动作整齐划一,令行禁止,让人叹为观止。

贾秉不动声色,暗中留下观察,心知此乃刻意为之,为的是让他看清楚,这两千人听命于谁。

“刘将军统兵之能着实不凡,秉大开眼界,实是敬佩。”

“不敢。”达到目的,刘牢之见好就收。

所谓过犹不及,表现得太多,显得过于急切,实不利于同贾秉商谈。若是造成反效果,更是得不偿失。

亮出一张底牌,让对方知晓深浅,才好方便开口,也能为今后铺一条大道。

郎有情妾有意,很能说明现下的状况。

贾秉肩负使命,为的是将刘牢之拉入阵营,顺便拿下广陵郡。

刘牢之早有离开京口之意,同贾秉一拍即合。并非他不念郗愔旧情,而是他逐渐看出,郗愔之后,高平郗氏恐无领军之人。别说同桓氏相争,想要维持今日局面都很困难。

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。

刘牢之自负一身将才,有报国杀敌之志,不想埋没于平庸,更想统兵千万纵横战场,身后史书留名。

继续跟着郗愔,九成不会有这样的机会。

桓容则不然。

从桓氏发展来看,桓敬道的野心绝不止于牧守幽州。如果他没料错,此次召南康公主和桓容入建康,是司马曜蠢到极点的举动。

无论这位天子打什么主意,结果都能预料。说不得,元帝渡江创立的司马氏政权就会毁在他的手里!

或许正是看出这点,郗丞相才会提前布局,从京口调兵,下令严守广陵郡。

他未必是想和桓氏刀兵相向,八成是为展示力量,让对方知晓,他固然老迈,手中的权力和军队却不是虚的。

无论桓容作何打算,最好别轻易招惹高平郗氏。

换做几天前,郗愔的确是打这个主意。

然而,同郗超一番长谈之后,郗丞相辗转反侧整夜,天明时终于发出一声长叹,忽然间明白,无论做出多少布局,都无法挡住桓氏的脚步。

与其被对方视作威胁,想要除之而后快,不如退让一步,尽量保住高平郗氏。

如果他有桓容一样的儿子,未必会如此轻易做出决定。

关键在于他没有!

为家族考量,他必须退让。

如若不然,等他咽气之后,高平郗氏必将遭受各方打压,势力保不住还在其次,怕是家族根基都要断绝。

对于郗超提及刘牢之脑后生反骨,郗愔始终有些半信半疑,暗中派人前往广陵郡打探,奈何迟了一步,没赶在贾秉之前。

于是乎,贾舍人催动三寸不烂之舌,说服刘牢之投入桓氏阵营。后者面上为难,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。

贾秉给足面子,刘牢之摆足姿态,明面上,双方未能马上达成定议,实际都是心知肚明,事情已成,接下来,就是“讨价还价”的问题。

商队停留广陵五日,贾秉拜访刘牢之三次。

三次之后,刘牢之亲笔写成书信,盖上私印并落下指印。

“劳烦贾舍人,将此信呈交淮南郡公。”

“刘将军放心,秉必定不负所托。”

刘牢之郑重抱拳,贾秉正色还礼。

大事既定,接下来,就看刘牢之是不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接掌广陵,用实际行动为桓容送上一份投名状。

宁康三年,六月上旬

贾秉离开广陵郡,由水路返回建康。

桓容和南康公主一行在姑孰停留两日,随后弃车登船,同陈郡谢世和琅琊王氏运送战利品的船队同行,一路赶往都城。

此时距天子大婚不到二十日,建康城内极是热闹,百姓皆喜气洋洋。

廛肆之中,银楼、布庄以及香料铺都是赚得盆满盈钵。

尤其是银楼,王氏为准备嫁妆,几乎搬空楼中的珍品。银楼的掌柜不得不向盐渎“求救”,希望能再运些珍品过来。

如若不然,其他士族夫人和女郎登门,拿不出让人眼前一亮的金钗玉簪,委实不太好看。

在这样的气氛下,王坦之的葬礼就显得很不起眼。除了前来吊唁的亲朋旧友,几乎没多少人注意到乌衣巷挂起的白布。

当初桓温去世,尚且有建康百姓自发为他哀悼。堂堂太原王氏家主,死得却是如此无声无息。

台城之内,王太后和褚太后派来贴身之人,算是做足姿态。司马曜脑子进水,派来的人竟是太极殿一个寻常宦者。

或许不是出于本意,而是为“迎接”桓容到来,心腹之人另有安排,轻易不能改动。可阴差阳错,彻底扫了太原王氏的脸面。

王氏被彻底激怒,在司马曜没意识到的时候,彻底站到了他的对立面。

王坦之的几个儿子为父守灵,见到太极殿的宦者,都是理也不理,不是有谢安拦了一下,都能将人直接轰出去。

宦者的脸色很不好看,却没敢当场发作。

他知道自己的斤两,如果敢说出什么“不合时宜”的话,今日十成十走不出乌衣巷。

王坦之的葬礼之后,桓豁三次上表,请让扬州牧。

朝廷终于下旨许其所请,其后以谢安为扬州刺使,并加侍中,遥领州务,留朝参政。

旨意下达之后,不出意外,引来会稽震动。

谢安早有预料,提前布局,将其他几姓高门的攻讦消弭于无形。随着西边的战报不断传回,谢玄屡次立下战功,对谢氏不满的人开始收敛。

即便没有就此心服口服,面上却不再张扬。至于会不会继续在背地里下绊子,意图在州内架空陈郡谢氏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
谢安领扬州刺使第六日,桓容和南康公主抵达建康。

船行河上,吃水不浅。

船身上刻有桓氏印记,船头船尾立有州兵护卫。

十几艘大船排成一条长龙,穿过篱门,首尾相接,破开波光粼粼的河面。不时有大鱼从河中跃起,带起一片水花,晶莹剔透,彩光交织。

见到这支船队,河岸边的百姓纷纷驻足,不知是谁率先喊出“桓使君”,一传十十传百,人群登时陷入激动。

鲜花和柳枝纷纷飞来,顷刻之间,船顶降下花雨,河面点缀彩斑。

“郎君,我念郎君心切,可请出来相见?”

小娘子的声音穿过河风,一声声飘入船舱。

南康公主挑眉看向桓容,李夫人掩口轻笑,司马道福没出声,眼底满是戏谑。

桓祎满脸羡慕,开口道:“阿弟,盛情难却,还是出去吧。”

同桓祎对视两秒,桓容没开口,而是沉默的走到船舱一侧,推开雕窗,示意桓祎向外看,表情仿佛在说:阿兄以为,这个时候出去,还能囫囵个回来?

桓祎探头看了一眼,立刻被如雨的鲜花和柳枝吓了一跳。

瞧见花雨中闪烁亮光,明显有钗簪夹杂其间,不禁下意识后退半步,砰地一声关上雕窗。

太吓人了。

瞧这个架势,没一点防备就走出去,不被砸死也会被砸伤。

过了不到片刻,岸边响起阵阵歌声。歌声清亮婉转,道尽少女的情丝。

未几,有雄浑的声音响起,伴着古老的节拍,唱起国风中的诗句,称赞桓容北伐战功,感慨幽州百姓生活富足。

不知是不是凑巧,用来赞扬他的诗句,全部是先秦百姓称颂主君之语。

听到这里,桓容深吸一口气,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躲在船舱里。当下起身,对南康公主道:“阿母,儿去了。”

南康公主:“……”

她知道儿子的意思,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?

桓祎立志保护兄弟,自然要跟着一起出去。

可惜,他还是低估了建康百姓的热情,刚刚踏出舱门,就被鲜花、绢花和柳枝砸了个满头满脸,脚步都有瞬间踉跄。

看向神情自若,甚至抬手接住一根柳枝的桓容,桓祎满心都是佩服。

桓容立在船头,身姿修长,腰背挺直,长袖轻摆,雅致不凡。面对再多的花雨,依旧岿然不动。

“阿弟,我服了!”桓祎佩服道。

桓容取下落在头上的绢花,回头看一眼桓祎,面无表情的道出一句话:“无他,习惯而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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