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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420)

“阿兄,我从没想过同你争,至少在昌黎出事前没有。”秦璟凝视秦玖,黑眸深不见底,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。

秦玖仍是没出声,对上秦璟双眼,视线频频闪动。

“秦氏的祖训,我一直记着,先祖的警言,我时时刻刻不敢忘却。”顿了顿,秦璟垂下眼帘,看着茶汤映出的倒影,沉声道,“阿兄,你我是同母兄弟。”

这两句,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,没有任何关联,秦玖却听明白了。正因为明白,他的神情更加萎靡,愈发衬出脸色红得诡异。

“今日一别,未知何日能再同阿兄当面。弟有一言,望阿兄能够记得。”

“……你说。”秦玖终于张口,声音沙哑,仿佛砂纸磨过。

“阿跃是个好孩子。”秦璟抬起头,再度对上秦玖双眼,正色道,“不该留在他身边的人,最好尽早清理干净。阿母身在长安,怕今后分不出太多精力。国相虽有才干,终归不能事事插手。”

“阿兄,莫要让昨日教训在阿跃身上重演。”

“建康已然易主,司马氏为桓氏取代。今闻桓氏得神鼎,万民归心。阿父在长安建制称帝,同南边早晚会有一战。”

说到这里,秦璟加重语气,“汉末至今,成乱百年。是该结束战乱,中原一统,还山河安稳的时候了。”

“阿弟,”秦玖沙哑开口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我之意,阿兄不是已经明白?”秦璟扯了一下嘴角,“自古以来,得民心者得天下。”

“阿弟甚言!”秦玖满面震惊,“你不怕被阿父知晓?!”

“知道如何,不知道又如何?”秦璟掩去苦笑,一瞬不瞬的看着秦玖,“阿兄以为,现如今的秦王还是当年的阿父吗?”

秦玖默然。

“阿兄,世间事变化无常。我曾在阿母面前立誓,必当结束战乱,匡复汉室,使天下承平。”

“现如今,慕容鲜卑龟缩三韩之地,只要慕容垂一死,再不成气候;氐人四散奔逃,无法形成威胁;柔然王庭远遁漠北,十年之内,不会靠近汉土。”

说话间,秦璟转头看向窗外,声音愈发显得低沉,“待到贼寇尽除,即是实践诺言之时。”

看着这样的秦璟,秦玖莫名觉得心头发沉。脑子里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,他口中的“诺言”,绝非对刘夫人的承诺那么简单。

“阿弟,你的话我会记住。”秦玖苦笑道,“我走错的路,总不会让儿子再走。”

“我信。”秦璟站起身,笑道,“阿兄,可愿同我比试一回?”

“比试?”秦玖讶然。

“怎么,阿兄不敢?”

不敢?

秦玖端起茶汤一饮而尽,起身取来佩剑,转向秦璟,朗声笑道:“此处施展不开,去院中!”

“阿兄先请。”

兄弟先后步下回廊,立在桂木之下。

对面抱拳,旋即长剑出鞘,修长的身影同时前冲,如离弦的箭,正面相击,发出动人心魄的锐利铿锵。

长剑舞过,带起一道道劲风。

枝头桂花飘落,星星点点,花香缠绕半空,似薄雾笼罩树下之人。

一个少年立在廊下,看着挥剑相击的父亲和叔父,犹带稚气的面容现出一抹刚毅。

十招过后,秦玖败于秦璟剑下,颓废之气却一扫而空。

兄弟相视一眼,竟当场哈哈大笑,笑声中不见往日的郁气,反增几分心胸开阔的舒朗。

秦璟察觉少年的视线,转头看向廊下。

少年双手平举,向秦璟深深弯腰。

“谢叔父。”

第二百三十七章 巡狩一

心结打开, 秦氏兄弟对坐畅饮。

一觞紧接着一觞, 秦玖喝得酩酊大醉, 很快倒在榻边,笑容里带着醉意,眉眼间的郁气尽数消散。

人依旧消瘦, 萎靡之态不见分毫。

如无旁人加以挑唆,想必能逐渐醒悟过来,用心教导秦钺,尽早清除心怀不轨之人。

被婢仆搀扶起身时,秦玖踉跄着站稳, 视线朦胧的看向秦璟, 似在喃喃自语, 又似对他人道:“后悔,我何尝不后悔, 奈何……”

话没有说完, 双眼重又合拢, 似睡了过去。婢仆差点支撑不住, 在侧的童子上前帮忙,才将秦玖顺利送到榻上。

一面屏风阻隔内外,秦璟收回视线,挥退婢仆,拿起酒勺,舀起满满一勺烈酒,缓缓倒入羽觞。

自两年前,盐渎酒声名鹊起。尤其是烈酒,初饮如刀刮过喉咙,在肠胃间燃起一团烈火,南地市得一般,运至北地却供不应求。

现如今,随着西域商路日渐繁荣,盐渎美酒随绢绸瓷器等流入西域诸国,并经西域商人传入更远的国度,据悉往来一趟,价格能翻上十几乃至几十番,卖出天价都是寻常。

看着觞中清冽的酒水,秦璟半合双眼,记忆闪过脑海,嘴角轻轻勾起,举觞一饮而尽。

听到一阵脚步声,秦璟抬起头,不期然看到立在门边的秦钺,笑着颔首,道:“阿跃过来。”

“诺。”

秦钺已经外傅,身高长相几乎是秦玖年少时的翻版。仅是轮廓稍显柔和,不如父亲和几位叔父的锋利刚毅。

秦钺腰背挺直,坐到秦璟对面,神情严肃,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、一板一眼。眼前的侄子,让秦璟想起在幽州见过的袁峰。对比两个少年,莫名的笑出了声音。

“阿父?”秦钺面露不解。

“无事。”秦璟单手握拳,抵在唇边咳嗽两声。之前一番痛饮,秦玖醉得不省人事,他却没有半分醉意,只是眼角眉梢染上些许云红,少顷即慢慢散去。

“父王下令移都,朝廷迁至长安,西河的高门九成以上将要随行。”

秦璟看着秦钺长大,叔侄之间的情谊不亚于父子。想到秦钺肩上的担子,不禁皱了下眉,语重心长道:“你留在西河,纵有国相辅佐,凡事也当谨慎,身边的人需仔细挑选,莫要多疑,也莫要过于轻信,以免酿成大错,悔之不及。”

“诺!”秦玖正色应诺,聆听秦璟教诲。

“我同阿兄提过,待父王离开,即可着手清理府内。尤其是你身边,一定要尽快动手,清理得干干净净,不留半点祸患。”

秦钺张开嘴,似想说些什么,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。

“阿跃,”秦璟没有追问,继续沉声道,“你要记住,从今往后,说话办事都需谨慎,处理国政军事切忌莽撞。”

“秦氏祖训需牢记于心,先祖的警言绝不能忘。”

“秦氏承始皇血脉,当全力扫清贼寇,匡扶华夏,护百姓安稳。”

“诺!”

秦钺端正神情,用力点头。

“我明日离开,短时内不会再至西河。”秦璟取出一把匕首,递到秦钺面前。

匕首看着不起眼,比寻常所用短了两寸。刀柄以木制成,没有雕刻任何花纹,朴实、简单,不显任何花俏。

刀鞘材质特殊,竟是鲨鱼皮。

匕首出鞘,立时寒光四射,显然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凶器。

“此物随我多年。”秦璟开口,语气中带着怀念,“我年少时外出行猎,不慎在林中迷路,被狼群所围。箭矢用尽,仗着刀兵锋利才斩杀狼王,逃过一劫。”

“可是那匹白狼?”秦钺终归少年心性,听秦璟提到当年,不由得面带好奇,“我听大君说过,那是头巨狼,在北地都很少见。”

秦璟笑着摇头,道:“个头的确大,说巨实是不及。不过,白狼皮确是好东西。”

叔侄俩说话时,婢仆撤下酒水,送上茶汤和糕点。

秦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加上读书习武,每日膳食之外总要加几顿糕点。论饭量,隐隐有了向叔父靠拢的趋势。

“待到冬日,我也要外出行猎。”秦钺拿起匕首,试着锋利的刀刃,很是爱不释手,“就用阿父的这把匕首,亲手杀一头狼王,狼皮送给阿父!”

“好!”秦璟笑着点头,“我等着那一日。”

叔侄俩的谈笑声绕过屏风,传入内室。

本该烂醉的秦玖,此刻却睁眼躺在榻上,仰望帐顶,听着秦钺爽朗的笑声,不觉一阵心酸,随即又变得释然。

正如他之前所言,大错酿成,追悔莫及。

好在儿子不像他。

为今之计,是尽速振作起来,将心怀叵测之人逐一剔除。

或许该高兴有个颓废胡闹的名声,秦玖冷冷的勾起嘴角。

既然要做个混人,干脆混账到底。一个被亲父厌弃的废人,偶尔神智不清,挥剑斩杀几人,理当算不得稀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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