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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47)

故而,从告示张贴开始,桓容就下定决心,盐渎的豪强必须铲除,尤其是为首的陈氏。什么和平共处、共同发展,都是过眼云烟,不值得一提。

有些事不是想不想做,而是必须做!

如今回想,自己还真是天真得可以。

对于桓容的决定,石劭举双手赞同。

“府君果决!”

划走田产、放归荫户不算什么,追缴往年赋税才是重中之重。只要桓容愿意,掏空陈氏的家底,令其背负巨债轻而易举。

似陈氏这类的豪强,失去经济来源便会失去根基,从者定当猢狲散。

桓大司马和郗刺使为何强横,全在两个字:兵权!换成民间通用语就是打手。

陈氏并非没有打手,事实上还有不少。可对付流民百姓还能凑合,杠上府军,除了找死还是找死。

仰赖石劭的出谋划策,加上职吏急于表现,从告示贴出到陈氏陷入窘境,竟还不到半个月时间。

临近九月中旬,盐渎东城仍旧人来人往,河上行船络绎不绝。城中的气氛却迥异于往日,大大小小和陈氏有关的商户无不自危,挂有陈氏旗帜的运盐船近乎绝迹。

所谓趁你病要你命,向来是对敌的最高准备。

穷寇莫追并非绝对。

假设这个“穷寇”失去战斗力,一瘸一拐走不稳,随时可能倒下,不追的绝对是傻子!

“就是这里,围住!”

陈家大门外,九名职吏一字排开,新招的十余名散吏仗着威势就要上前砸门。

府军站在数米外,职吏附近俱是恶子和凶侠,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混混流氓。

这些人不事生产,部分是县中无赖,无家无业,自然不惧陈氏;部分是流民,因战乱流离失所,或者被豪强霸占田产,尤其痛恨高门豪族。只要给足好处,一声令下,拆房毁屋不在话下。

“钱实,典魁,你等听好,进门后不可劫掠,不得私藏!事情了结后,每人可分田二十亩,不算在课税田亩之中。”

“诺!”

县中的无赖不在乎田产,流民却很是心动,尤其是原本生活富裕,一夕失去家业之人。能多得二十亩田,便能多养活几口人。即便不能重振家业,也能安稳生活下去。

人有了希望自然就肯拼命。

不用职吏多做吩咐,几名壮汉撸起袖子,抄起手腕粗的木杖,当即砸向厚重的木门。

砰砰数声,门内传来人声,斥责门外人无礼。

“庶人敢砸士族之门,可是不要命了?!”

“不用管他,继续砸!”

李甲环抱双臂,朝着带头的流民扬起下巴。后者当即咧嘴一笑,丢开手中木棍,寻来一块石墩,高高举过头顶,颈项间立时鼓起青筋。

“哗!”

围观人群大哗,壮汉大喝一声,石墩猛然砸向石门。

只听轰隆一声巨响,足有三寸厚的木门轰然倒塌。门后的家仆栽倒一地,两人被门板砸中,发出一声惨叫,仰面栽倒昏了过去。

“走!”

壮汉一马当先,拆掉余下的半扇门板,蒲扇大的巴掌抡起,接连扇飞挡路的家仆,猛虎下山般冲入门内,迅速引来一阵鬼哭狼嚎。

流民和无赖接连涌入,职吏和散吏落后半步,全部长刀出鞘,提防有人见钱眼开,意图趁乱私藏。

府军没有进入宅内,而是手持长矛在墙外包围。假使职吏不能控制局面,有人趁乱抢劫,除非长出翅膀,否则照样无法带着脑袋离开。

门内先是一阵慌乱,随后传来痛斥声,紧接着,家主陈兴和儿子陈环被五花大绑,从破损的门洞推了出来。

两人发髻散乱,长袍染上尘土,双眼被怒火和怨恨染红,面容狰狞可怖。

陈兴万万没有料到,仅半个月时间,陈氏竟落到如此田地!

如果能够当面,他有千万种方法和桓容周旋。怎料后者面都未见,自己已是身陷死局。

家产全部被清空,身边的食客一哄而散,平日里依附的分支远亲纷纷翻脸。几门姻亲自身难保,别提帮忙,不是知道事不可为,怕都会转投县令对陈氏落井下石。

人群后方,一辆牛车缓缓行来。

车辕上,健仆凌空甩出鞭花,围观众人似有觉悟,当即让开道路。

车轮压过土路,车轴发出吱嘎声响。

行至陈家门前,犍牛被拉住鼻环,车身停住。人群变得肃静,愈发衬托出陈府内的嘈杂声音。

陈兴挣扎着抬起头,见到车门推开,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中走出。

少年身姿修长,腰背挺拔。穿一件蓝色长袍,腰束绢带,下配青色双鱼佩。发如鸦色,没有戴冠,仅以葛巾束起。额心一点红痣,愈发显得肤如润玉,眉目如画。

两名职吏恰好抬箱走出,见到牛车上之人,顾不得其他,连忙上前行礼。

“见过府君!”

府君?

眼前少年便是新任盐渎县令,桓大司马的嫡子,轻易将陈氏打落尘埃的桓容?

人群中骤起来议论之声,一为桓容的年轻,二为他的手段,三来,则是曾被建康小娘子围观的俊秀姿容。

刷脸的时代,无论走到哪里,第三项总不可避免。

桓容的鹄峙鸾停清风朗月,对比陈氏父子的满身灰尘丑态毕露,人心立刻开始倾斜。

随行掾吏上前一步,当着城东百姓,历数陈氏罪状。

“霸占良田,强掠流民为奴,奴役佃客盐工,害死人命不知凡几……”

种种历数下来,罪证确凿,百姓的愤怒瞬间爆发。

不等陈氏父子出声,各种烂菜叶泥土块已经凌空飞来,砸了陈氏父子满头满脸。

嗖嗖的破风声中,桓容忙退后半步。视线扫过陈氏父子,竟生出几分同情。

晋朝人民的投掷水平着实可观!换到后世,五成以上都能登上领奖台,问鼎奥运冠军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
“砸!砸死这对狼心狗肺的!”

“我大父和伯父就被陈氏抓去盐场,至今生死不知!”

“我家明明是田农,却被陈氏暗害,沦落成游民!”

“砸死他们!”

随着一声声控诉,人群更加激动。

陈兴和陈环趴在地上,身上盖了一层泥土和菜叶。

至于砸鸡蛋,大概只会出现在影视剧中。对百姓来说鸡蛋可是好物,哪会浪费在这种事上。当然,有人出钱就另当别论。

等到砸得差不多了,桓容令健仆拦住激动的人群,扬声道:“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。陈氏霸占良田,私蓄田奴,当依律严惩。尔等如有冤屈,可至城西县衙禀明,本县必秉承律法,不纵凶徒!”

“府君清正,必当为小民做主!”

事先安排在人群中的健仆接连出声,百姓被带动,登时高呼“县令清正”之语,甚至有人激动的喊出“府君万岁”。

就时下而言,“万岁”二字绝非出自歹意,更不是暗指桓容要造反。

在宋朝之前,万岁不是皇帝专用。

两晋时期,天子上朝绝没有三拜九叩,山呼万岁。基本是君主在上,臣子在两侧,大家一起坐着谈话。多数时间,皇帝只起到“吉祥物”的作用。

百姓称赞官员,少者颂扬老者均常用“万岁”二字。名字叫万岁也不出奇,甚至多是庶人。

原因在于王莽改制之后,单名为贵,双名为贱。魏晋时期的规矩不似东汉严格,高门士族也少有起双字为名。类似庾攸之之类,实在是少之又少。

惩治陈氏顺应民心,被喊几声万岁相当正常,压根无需放在心上。然而,考虑到渣爹的所作所为,桓某人还是擦了把冷汗。

感谢过民众的热情,吩咐职吏“秉公执法”,不放过陈府的每一个角落,桓容登上牛车,返回城西县衙。

陈氏父子被砸得半瘫,无法独自行走,干脆绑上牛车一并待带回县衙。

职吏和散吏继续搜查陈府,不只搜出大量的金银绢帛,前朝器物,甚至找出了陈氏暗通氐人的证据。如此一来,陈氏父子不死也得死。谁敢为陈氏求情,必要和其作伴走上法场。

借此为引,陈氏的几门姻亲都要严查,盐渎的豪强全部会成为历史。

除非他们敢举兵造反。

但这种可能实在太小,完全可以忽略不计。

今后的事实也将证明,没有实力,手无兵权,再是家大业大也会成为他人的盘中餐。

搜出证据是真是假?

重要吗?

查出的证据再再表明,陈氏父子无法无天,尤其是陈环,以其在盐渎的所作所为,抄家灭族都不为过。

侧靠车厢,透过车窗向远处眺望,看到河上行过的商船,桓容缓缓的勾起嘴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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