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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481)

少年们很是兴奋, 一边走一边谈笑, 隐约能听到“公输”“农具”“作业”“成具”之类的言辞。

另有稍小些的孩童跟在兄长身后, 一样的制式短袍,腰间缠着布带。没有背着木箱, 仅手中抓住两枚竹简。

看到这些少年和孩童, 路旁行人皆面露微笑。

无论汉人胡人, 凡是认识的, 都开口打着招呼。

“三郎君, 今日背着竹箱,可是农具已经制成?”一名面色黝黑、壮实犹如小山的男子问道。

“还要先生看过。”少年被唤住,并不恼, 转身向男子行礼,笑道,“日前先生布置课业,做农具的木料多亏叔父,小子谢叔父。”

“这话见外。”男子连忙摆手,脸膛有些泛红,“学院中做出的农具,哪个不是好的?这次三郎君做出来的,我可是先定下,莫要给了旁人。”

“叔父尽管放心。”少年点头。

又说了几句话,少年同男子告辞,转身追上同伴。临走被男子拉住塞了两个馒头,推辞不过,只能开口道谢。

追上队伍后,少年将馒头掰开,分给几个年幼的孩童。

“方叔父给的,吃吧。回头要记得谢叔父。”

“诺。”

孩童们接过馒头,没有在路上吃,而是用布帕仔细包好,先放在怀里,等到学院之后,趁着课间休息时再用。

少年和孩童们走远,秦玦唤来一名部曲,道:“且去打听一番。”

部曲领命,刻意慢下脚步,落在队伍之后。等到队伍过去,眨眼间混入人群,开始寻人打听,这些少年孩童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
“郎君是外地来的?”一名扛着新农具的老翁道。

“确是。”部曲祖籍西河,却能说一口地道的吴地官话,三言两语就打消老翁的怀疑,开始为他解惑。

“这是学院里的规矩。”老翁正等着市货的家人,闲在路边无聊,遇部曲询问,就此打开了话匣子。

“学院规矩?”部曲诧异。

“正是。”老翁点点头,道,“官家英明,着范公和桓公在各地开办书院,不只招收高门豪强子弟,庶人亦可入学。”

“学中分为两院,东院多为士族郎君,教授经义典章,学习兵法韬略;西院都是庶人子弟,念书识字之外,可学得各种手艺,木工就是其一。”

“凡入学两年,天分不差的,都能做出几样简单的农具。经书院许可,皆可在坊市中市卖。价格比工坊所制略低,总能填补家用。”

“等到出师之后,可是各家工坊和商铺都抢着雇工。”

老翁越说越起劲。

“不瞒郎君,我有两个孙子,明年都到年龄,可参加入学考评。方才过去的孩童中,凡是手中拿着竹简的,都是不久前才通过考试,今日正式入书院学习。”

“我观其中似有胡人?”部曲问道。

“郎君是说那两个羌人?”老翁笑了笑,道,“自前岁起,书院许胡族子弟参加考试。但有限制,白籍不成,需得入黄籍,并在城中有产业。要么就是父兄投身军中,曾立下过战功。”

部曲暗暗记下,又问了几句。

老翁知无不言,双方相谈甚欢。

不久,老翁家人从坊市归来,或挑或背,竹筐装满,各个都没有空手。见到老翁同人在路边说话,不免有些诧异。

“是外地来的郎君,见着书院的学童,好奇问了我几句。”老翁笑着解释。

见到来人,部曲心知无法继续问下去,当下抱拳告辞,很快混入人群不见踪影。

待背影消失在人群中,一名汉子放下扁担,擦去额头上的汗水,对老翁道:“阿父,这人膀大腰圆,个头又高,明显是个北地人。说一口吴地官话,又不像是商人,很是不对劲。”

“我晓得。”老翁弯腰翻开竹筐,看到里面的谷麦熏肉,问过价钱,满意的点点头,“我瞧见这人进城。”

“阿父瞧见了?”汉子诧异。

“对,跟着方才过去的胡人。我知道他是在打听消息,不过不要紧,之前里长说过,遇人打听书院,这些尽可以说。等到回去之后,往里长处告诉一声即可。”

汉子打消疑虑,不再多问。

老翁又打开另一只竹筐,看到海盐和菜种铺在上层,正想放下盖子,忽然觉得有异,向下翻,看到里面藏着的粗布,不免对长子皱眉,道,“不是让你买盐,买这些布作甚?”

汉子脸红了,搓搓大手,低声解释道:“阿父,那个……杏儿……”

“没出息的样!”

老翁瞪着儿子,气不打一处来。一把合上竹筐,终归是不解气,狠狠踹了儿子一脚。

“下回莫要如此!想给你媳妇买东西,正经该说出来。我和你母又非不明事理,岂会苛刻到这般地步。”

汉子羞愧低头。

“家里的日子比往年好,今年再开几亩荒田,等到秋收之后,能再起一个牛栏,养上一头牛犊。”

老翁让汉子挑起竹筐,语重心长道:“阿山和阿川明年就要参加学院考试,如果能考中,学得一门手艺,将来的日子必能过得红火。”

“书院考的不只是灵性,还有品行。”

“同乡里的两个孩子为何被撵出来?全是心没用到正地方,人长歪了,犯了书院的里的规矩!”

“那两个孩子为何会成今天的样子?那一家老人就是源头!”

“阿子,三十而立。”老翁走了几步,停下看着儿子,“这么大的年纪,总该给孩子做个样子。做不到富贵显达,但求为人光明磊落,无愧于心。”

汉子愈发羞愧,低头道:“阿父,我错了。”

“知错就好。”老翁点点头,道,“知错就要改。先别忙着回家,再去坊市一趟。”

“阿父?”兄弟几个都是不解。

老翁没多说,从怀中取出钱袋,直接递给寄给儿子,道:“再去市些布,咱们都做一身新衣。”

“阿父,家中不宽裕……”一个汉子皱眉。

“既如此,就给你母和你们的媳妇做。”老翁道,“去吧,尽早市来,也好早些出城。”

“诺!”

老翁特地留下长子,沉声道:“阿子,你是长兄,今后行事要有章程,更要有规矩。”

知晓父亲为何让几个弟弟去市布,汉子更觉羞愧,重重的点了点头。

他给妻子买布,用自己的钱自然无妨,但其中有市盐省下的,已是欺瞒父亲兄弟,实在是不该。如果不是亏心,又何须藏着掖着。

路旁一辆马车中,桓容合上车窗,靠向车壁,命典魁驱车前行,尽速赶往青溪里。

想起方才一幕,桓容不免感慨,合上双眼,捏了捏眉心,想着自己该做些什么,才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。

“陛下,前方就是青溪里,可是直接去丞相府?”

“对。”桓容今日出宫,轻车简从,为的就是拜访郗愔。只是没想到,会在途中遇到乌孙的队伍,又在队伍中认出秦玦。

日前北地传回消息,秦璟领朔方,彭城改由秦玦镇守。

秦玦这个时候南下建康,还是假托乌孙的名义,来意颇有些不明。

马车一路前行,做健仆打扮的护卫跟在车后。

士族出行多是如此,故而,桓容一行并没引起多少注意。仅有几人认出典魁,诧异一名将军充当役夫。以为自己看错,仔细揉揉眼睛,定睛再看,马车早已走远。

逢春光正好,秦淮河缓缓流淌,岸边柳枝浮动,几只黄鹂落在枝头,清脆的鸣叫声十分悦耳。

马车驶入青溪里,穿过架在水上的拱桥,四下里人声渐少,越近丞相府宅越是显得寂静。

“陛下,到了。”

马车停住,车外传来典魁的声音。

彼时,郗愔已得健仆禀报,立即往前院迎接。

桓容走出车厢,无需宦者摆设胡床,单手一撑跃下车辕。

“拜见陛下。”郗愔人在家中,仅着素色大衫,发以葛巾束起,不见朝堂上的威严,反有几分仙风道骨。配合一缕长须更显飘逸。

“丞相请起。”桓容抢上前两步,双手托起郗愔,笑道,“朕冒昧来访,丞相莫要见怪才是。”

“臣惶恐。”

门前非叙话之地,桓容被请至正室,茶汤糕点俱已备妥。

茶汤未加香料葱姜,而是仿效宫中制法。

清亮的茶水中立起几枚茶梗,入口微苦,旋即回甘,比宫中不差分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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