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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500)

贾秉闲来无事,同当地官员对坐长谈, 无论经义兵法还是诗词歌赋, 几乎是样样精通。

提及各地风土民情, 更是手到擒来,让地方官员惊叹不已, 大感佩服。几次下来, 被不少人引为知己。

桓容偶然得知, 很有几分担心。

能和贾秉有共同语言, 莫非又是爱好放火的同道中人?

想想贾秉,再想想郗超, 思及广陵治所上下, 桓容无奈的捏了捏鼻根, 这是要组织起一支放火队的节奏?

停留时间有限, 郗超无心和当地官员谈论说地, 而是抓紧时间和郗融碰面。

兄弟俩关起门来,郗融终于没忍住,道出心中所想。

郗超看着他, 笑眯眯摇头,道:“阿弟,我做的事,你可做不来。”

翻译过来就是:叛逆不适合你,还是歇了这念头,老实听亲爹的话吧。

“再者说,大君也是望子成龙,盼你他日接过家主之位,能撑起郗氏一族。”郗超语重心长道,“从近几年来看,阿弟确有这份才干。”

郗超一边说,一边拍拍郗融的肩膀,态度中充满鼓励。就差说一句,加油,为兄看好你!

郗融看着郗超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
他明白兄长是出于好意,也是在鼓励自己。

换成别家,有阿兄之才,未必不会为家主的位置争上一争。如今主动想让,没有半句怨言,实在难得。

可是,他还是半点高兴不起来。

听着兄长的话,看着兄长的表情,总觉得自己非但没赚,反而是被坑了,并且坑得不浅。

“阿弟,为兄不日将随官家返建康,阿弟可有话要带给大君?”

郗融先是摇头,随后又皱了下眉,开口道:“倒有一事。”

“何事?”

“阿兄也晓得,我不擅练兵。如今手掌虎符,名为北府军统帅,实则军中并无太多可掌控之人。”

更要紧的是,这些人多为郗愔留下,年过半百者不少。若是突生意外,空出位置,想临时安排合适的继任者,很有些困难。

“毛虎之长子现在军中,勇武过人,渐有同阿爹旧部分庭抗礼之势。”郗融神情严肃,声音中带着一股冷然,“日前北府军操演,已逐渐现出端倪。长此以往,我担心……”

不等郗融说完,郗超抬手止住他,神情中没了方才的轻松。

“阿弟的担忧可向大君提过?”

“之前提过一次。”这也是让郗融疑惑的地方,“大君未做指示,只让我静观其变。”

“既如此,遵大君之意即可。”

“阿兄不担心?”郗融更加不解。

北府军是高平郗氏同王、谢争锋的底牌,也是郗愔官至丞相的资本。任由毛氏在军中争权,岂非要动摇家族根基?

“阿弟,北府军非是郗氏私军,这一点必须要明白。”郗超示意郗融稍安勿躁,沉声道,“官家乃不世出的雄主,早晚要统一南北,成就秦皇汉祖之功。”

郗融静静听着,纵然有疑惑,也没有中途打断。

“你启蒙之后多学《老》《庄》,倾向于道家无为,惯与知交好友清谈。殊不知,老庄之道可行于治世,却不可用于乱世。”

说到这里,郗超故意顿了顿。

郗融深锁眉心,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,实在太快,没能立即抓住。

“官家之心,在统一华夏,恢复汉室。”

“雄主立世,岂会任由兵权旁落?”

最后一句话,郗超的声音压得极低,几不可闻。

郗融却听到了,清楚明白,如一记重锤砸在头顶,困扰他许久的谜团终于解开。

“阿兄是言,此乃官家之意?”

郗超点点头,没有否认。

“大君也晓得?”

郗超再次点头。

“官家非不念旧情之人。阿弟只需记得,毛氏之事不可避免,但也仅止于此。官家不会让毛氏取代郗氏。只要阿弟不犯错,大君与我同在建康,郗氏在青、兖两州的地位就不会变。族中儿郎选官出仕亦能顺畅许多。”

“若是毛氏不甘现状?”郗融仍存几分担忧。

“不甘?”郗超冷笑一声,“如其真有此意,无需阿弟动手,官家一道旨意,就能将其打回原形。”

郗愔在朝为相,居百官之长。

郗超侍桓温桓容父子两代,对桓大司马和桓容的性格行事都有一定了解。

桓温杀伐果断,桓容不遑多让。

换做早年,郗超未必会下此断言。现如今,目睹桓容的谋略手段,他甚至觉得,再过十年,不,至多五年,桓汉就有统一天下的可能。

桓容要集中君权,自然要收回兵权。

西府军在桓氏手中,无需多提。北府军现由郗氏掌控,桓容不用下明旨,只需丁点暗示,郗愔浸淫朝堂多年,对天子之意就能明了。

毛氏不过是枚棋子。

如果这颗棋子够聪明,自然该行事有度,明白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。如果生出贪念,跨过不该跨过的界限,随时随地可以被他人取代。

“官家要收回军权,其本意是为增强国力,使得政令畅通,而非单纯对郗氏打压。”

并且,桓容没有将事情做绝,郗氏在军中仍存一定实力。正因如此,郗愔才会告诉郗融,静观其变,不要着急动手。

何况,桓容收回军权的同时,对郗氏父子多有优抚,郗愔身为丞相,官位不能再升,郗超和郗融则不然。

两人之后还有幼弟郗冲。

如果郗冲不能成才,大可培养族中子弟。

“让出北府军权,可福荫郗氏三代。”

郗超将话挑明,郗融亦非笨人,稍微细想就能转过弯来。

“当朝非遗晋,官家亦非晋帝。不会坐视臣子把控北府军权,如臂指使,几能撼动朝廷根基。如不能思变,未必能得好处,反而会埋下祸根。”

桓容年不及而立,桓氏族中人才济济。

琅琊王氏、陈郡谢氏、太原王氏等陆续摆正态度,族中郎君接连出仕。如王蕴等前朝外戚亦是兢兢业业,不敢有半点马虎。

即便是颍川庾氏,曾同桓容有过私仇,被太后所不喜,只要郎君有真才实学,亦会被选官重用。

郗超看了许久,逐渐看出其中的门道。

在此之前,他屡次往丞相府,顶住亲爹的白眼,将事情一件件联系起来,完全是揉碎了往外说。

之所以下如此力气,就是担心亲爹转不弯来。

哪里想到,事情说出口,得到的白眼更多。

郗愔嘴上不说,神情已然表明: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,这样的道理岂会不明白!

然后……就没有然后了。

郗超直接被亲爹从府里轰了出来。

父子没有隔夜仇,过了几天,郗超依旧按时上门,郗愔照样对着儿子没好气。

表面看,父子的关系没有半点变化,侍奉郗氏多年的忠仆却晓得,这对父子的关系并非外人看到的恶劣,反而另有一种亲近。

对此,郗愔不承认。

郗超乐呵呵表示,大君高兴即可。

于是乎,郗中书令再次被轰出丞相府。

左右邻居听到声响,连派人探听的兴致都没有。

这幕大戏隔三差五就要上演,几乎成为青溪里一景,压根没有打听的必要。

至于王谢几家,全都住在乌衣巷,和丞相府不挨着,猜出内中关窍,也不会多此一举。

郗氏兄弟促膝长谈,贾秉和当地官员各种侃大山,桓容闲着无聊,又不能外出走访,干脆找上唐公洛,邀其对弈。

“朕闻唐公大才,可能手谈一局?”

唐公洛很是诧异。

世人皆道他为兵家子出身,是个不折不扣的武人。这位桓汉天子行事出乎预料,竟邀他对弈?

“唐公可愿指点?”

“不敢。”

唐公洛忙抱拳,硬着头皮净手,坐到桓容对面。

棋盘摆开,桓容执子先行,唐公洛执子在后。两人杀得难分难解,注意力异常集中。连宦者引贾秉入内都未曾发现。

观旗不语。

贾秉放轻脚步,行至两人旁侧,正身坐定。

见桓容和唐公洛皆是神情肃然,考虑许久方才落子,难得心生好奇,开始细观棋局。

不看还罢,这一看,贾秉差点破功,艰难的咬住后槽牙,才没有当场失态。

别提高手对弈,连寻常都称不上,偏还水平相当,杀得难分难解。

郗氏兄弟长谈之后,联袂请见桓容,碰巧见到这个场面。

二人对视一眼,无声的坐到贾秉身侧。看到黑白长龙绞杀,反应和后者如出一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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