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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502)

驻守徐州的是秦玦,如果幽州大举调兵,必然被其察觉。从青、兖两州调兵最为合适,北府军能动更好。但要依此行事,必定绕不开郗融。

故而,桓容才会做出之前暗示。

“陛下,臣有一言。”郗超开口。

“景兴尽管说。”

“以臣弟的性格,必是稳妥为上。”郗超不想承认,但关系到国家大事,必须实话实说。他担心郗融会拿不定主意,一时犹豫,以致错过最佳时机。

“依景兴之意,此事当如何?”

“待返回建康,请陛下许臣将事告与家君,由家君写成书信,自能让臣弟明白。”

既然要同建康扯皮,桓容就不能下明旨,暗旨也不行。

郗超十分清楚,这是桓容给郗氏的机会,必须要牢牢抓住。

奈何郗融太过求稳,没有郗愔和郗超的决断。这样的性格,守成固然不错,带领家族更进一步则会成为短板。

郗超知晓郗融的弱点,郗愔同样一清二楚。

父子俩早达成一致,以为郗氏需要的就是守成的家主。哪里料到,局势变化太快,有馅饼当头砸下,郗融恐怕接不住。

机会当前,郗融的“求稳”成为实打实的弱点。

所以,郗超才会请桓容许可,将事情透露给郗愔。

按照他的想法,一旦大君知道此事,肯定会做出安排。郗融不用做决断,只要按计划行事,中途不出太大的差错即可。

听完郗超的分析,桓容沉吟片刻,最终点了点头。

“也好,就按景兴之意行事。”

“谢陛下!”郗超拱手。片刻又道,“陛下,依臣之见,秦玄愔不可不防。”

他知桓容和秦璟交情匪浅,堪称模拟。可身为臣子,该说的必须要说,该提醒的也不能忽略。

“朕知。”桓容声音微沉,望着泛起波光的江面,道,“秦玄愔纵然自立,也不会兵发长安。”

“陛下怎会如此断定?”郗超皱起眉头。

“景兴放心,国事私情朕分得明白。”

“臣斗胆谮越,陛下恕罪。”

郗超垂首,明白桓容是在警告自己,有些事可以生疑,但必须把握好分寸。

君臣间陷入沉默,直到贾秉登上船头,这份沉默才被打破。

“陛下,臣听船工言,再行半日即可至津口。”

“是吗?”桓容神情微变,脑子里念头闪过,示意贾秉和郗超靠近,如此这般、这般如此吩咐一遍。

“二位可明白?”

听到桓容的话,贾秉和郗超的眉毛越挑越高,几乎飞出发际线。

看看面带笑意的官家,两人都想说一句:陛下,此举是否太不厚道?

桓容耸耸肩膀,无辜表示:哪里不厚道?他怎么不知道?

贾秉和郗超同时无语。

船队继续前行,果然不出老船工所料,半日后,津口的旗帜出现在眼前。

津口设立在运河之上,津中有津主、贼曹各一人,直水五人,职责是检查往来商船小贩,查验是否携带有违禁物品,船中是否有来历不明之人。如果没有问题,即按船只和货物收取税费,随后放行。

桓容一行由东入建康,需过方山津。

津头早得命令,圣驾将于近日抵达,津中上下全部打起精神,严查身份不明的船只和外来之人,确保圣驾安全。

看到自东行来的船队,望见飘在船头和船尾的旗帜,津头当即精神一振,下令开启篱门,迎官家入城。

“开绞索!”

因是大津,除朝廷规定的人手外,另有十余帮忙的青壮。

津主命令传达,青壮很快各就各位,用力拉动绞索,篱门缓缓吊升,容许大船通行。

黄昏渐近,夕阳落下残影。

津口锣声敲响,城内一片沸腾。

“官家回来了!”

“官家从北边回来了!”

大街小巷声音喧闹,人头攒动。

时入晚秋,花期早过,银楼和杂货铺前挤满了人,绢花木钗瞬间脱销。

掌柜和伙计忙得满头大汗,刚想歇歇,见到家中女眷,登时大感不妙。

“当家的,可给咱家女郎留下几朵?”

“这个、这个……”

掌柜讷讷无言,来者不用多问,就晓得情况如何。

“先记着,回家再论。”

眼见妻子带着女儿走远,掌柜擦去满头热汗,心知回家这关怕是不好过。

知桓容从水路归来,不消片刻,秦淮河两岸已聚满人群。不分士族女郎还是庶人家的小娘子,此刻都是脸颊晕红,翘首企盼,等着船队出现的那一刻。

夕阳半沉入地平线,天边一片火红。

路旁升起彩灯,绵延成两条长龙。

灯光映入河中,仿佛点点星光坠入水底。

水波荡漾,第一艘大船破开河面,出现在众人眼前。欢呼声骤然而起,瞬间沸腾。

欢呼声中,绢花、彩帕如雨洒落,落在河面,随着水波流淌荡漾,数息之间,汇聚成一片绚丽色彩。

船队沿河道前行,一艘接着一艘。

花雨纷纷,彩绢舞动。

歌声随之响起,香脆嘹亮,依旧是古老的调子,每每听到,都会生出不同的体会。听到最后,却是一样的动人心神,令人沉醉。

唐氏兄弟站在船头,顶着一头的绢花,挂着满身的彩帕,已然石化成五尊雕像。

在北地时,他们听过建康的风土人情,也晓得这里的某种“传统”。今日亲眼所见,身临其境,震撼依旧巨大,除了石化还是石化。

他们之前还笑话士族郎君四体不勤,什么被看杀,分明就是承受力不够强,体质太弱的缘故。

如今来看,绝对的大错特错。

面对这种场面,甭管换成谁,没有半点准备,都是被生生砸死的节奏!

“阿兄……”

“什么都别说。”

“官家他……”

“继续保持沉默。”

“……”

唐氏兄弟站在船头,彻底体会一把建康百姓的热情。

待到人群生出猜疑,花雨稍有停顿,桓容觉得时候已到,再不露面不合适,方才整整衣冠,施施然走出船舱。

站定在船头,桓容扬起笑容,向两岸挥了挥手。见有绢花飞落,立即以袖遮脸,动作行云流水,干脆利落,可谓驾轻就熟。

“陛下千秋!”

伴着山呼之声,是更加密集的花雨。

花雨中闪着彩光,不知哪家女郎,情绪过于激动,竟将金钗一并掷了过来。

咚咚几声,桓容低头一看,顿时心跳加速,眼角微抽。

金钗之外还有一匹金马,足足两个巴掌大。

瞧这打造工艺,百分百吐谷浑出品,实心!

唐氏兄弟回头望去,见到桓容的遭遇,顿觉一阵惭愧。

原来他们想错了,官家没想着拉他们顶缸。比起飞向官家的金钗金马,自己身上这些算得了什么。

郗超和贾秉同被拉出船舱,一同做人形花架。

建康小娘子的爱好十分广泛,既欣赏美少年,也不会错过美中年。

君臣三人一起站在船头,共同承受热情洗礼。

短短的一段路,官船又成花船。每次桓容露面,这都是必然结果,雷打不动。

河岸边,有女郎扬声而歌,唱出诗经的词句。遇桓容望来,桃腮晕红,清脆道:“郎君,我心悦你!”

是郎君,而不是官家。

女郎的声音穿透夜风,清晰落入桓容耳中。

说不感动是假的。

可是,他早已心有所属,无法回应。

桓容面向女郎,扬声道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

这一声出口,女郎的歌声瞬间停住。

“桃之夭夭,有蕡其实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室。”

第二句唱出,女郎们开始轻轻击掌,奏出古老的调子。

“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”

最后一句落下,桓容展颜而笑,眉目俊秀,文雅精致。映着河上美景,仿佛谪仙降世,从画中走来。

“郎君,谢郎君!”

女郎们立在河岸旁,声音一如往日清脆,犹如黄鹂初啼,美眸中却已含泪。待官船行远,歌声依旧在河面上飞旋盘绕,久久不能散去。
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……”

华灯初上,城中亮起点点彩光。

秦淮河缓缓流淌,倒映满天繁星,映出河岸旁的彩灯。光芒错落交汇,织成一幅亘古流动的画卷,沉在岁月里,留下一场繁华汇聚而成的美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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