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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546)

如今来看,天命终不在秦氏。

如果秦策提前五年退位,不,哪怕只有三年,秦璟必能整肃朝堂,坐稳江山。现如今,说什么都已经太迟。

书信送出,陈郡迟迟没有回信。直到桓容起驾,至襄城同桓冲汇合,一路披荆斩棘、摧坚毁锐,连下三城,梁主簿的书信依旧没到。

梁书佐开始不安,很想亲自往陈郡面见从兄,诉说事情厉害。

在这种不安中,时间又过半月,汉军距离咸阳越来越近。

一日,陈郡忽然来人,未携带书信,仅有一个口讯:“郎主命仆传话,请书佐放心。”

接到口讯隔日,秦国境内的陈郡、谯郡和梁郡先后举旗,反秦投汉。

三郡改换旗帜,秦玦驻守的彭城同长安割裂,孤悬在外。任凭他再是勇武过人,智谋无双,没有援兵,军粮有渐渐告罄,也难稳定军心。

北上的五千水军,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太元九年,三月,龙骧将军胡彬率军大破沛郡,生擒沛郡太守,掳守军一千五百余人。

同月,下邳城被破,汉军攻入城内,守将在城头战死,主簿以下尽数被汉军所擒。

至三月,沛郡、下邳先后易主,犄角之势被破,彭城彻底沦为孤城。

城内三千守军接近断粮,有杂胡按捺不住,劫掠百姓,被秦玦军法处置。

人头砍下不足半日,守城的胡骑尽数反叛,并有少数青壮从贼,在城内烧杀劫掠。守城的秦兵不得不调转刀口,同胡骑厮杀在一处,以免百姓遭遇横祸。

混乱中,城内突然起火,城门被打开。

汉军趁机攻入城内,镇压胡骑,救下身陷重围的秦玦。

秦玦欲拔剑自刎,被谢玄当场拦下。

情急之下,谢玄一手握住长剑,掌心被剑锋划破,鲜血顺着剑尖流淌,瞬间汇成一条小溪。

“秦将军,死容易,活却难。今日汉秦之战,是为华夏一统,恢复汉室,而非杀尽北地英雄,毁华夏气运。”

秦玦看着谢玄,长剑仍牢牢握于手中。

“玦乃败兵之人,将军这又是何必?”

“秦将军此言差矣。”谢玄摇头,任由鲜血流淌,似乎感觉不到疼痛,“在玄看来,城破不在将军,将军实为当世英雄。”

汉军顿兵城下,如果换成心狠之人,不顾百姓,任由胡骑劫掠,其后放弃彭城,杀出一条血路,必能保得性命。

秦玦却没有这么做。

非但如此,为保护百姓,他更是率部曲击杀胡骑,避免彭城百姓遭受大难。若不是城内生乱,有胡骑想要出城,打开了城门,汉军未必能轻易入城。

“秦将军,还请听玄一言……”

就在这时,被部曲救下的百姓纷纷伏身在地,哭请秦玦万不要舍弃性命。部曲没有出声,却是各个持刀身前。秦玦自刎,众人必要跟随。

“秦将军,自汉末以来,中原之地蒙难百年。胡贼暂时退去,并未根除。将军何不留下有用之身,为天下百姓灭此隐患?”

话音落下,秦玦持剑的手微抖,诧异的看向谢玄。

“不瞒将军,此乃官家之语。”

“你我同为汉室,为华夏一统,方才刀锋相向。如今,如何不能为华夏消化干戈?”

终于,秦玦松开手中长剑。

宝剑当啷落地,谢玄收回手,按住伤处,道:“宝剑锋利,必为大匠所铸!”

秦玦摇摇头,挺直背脊,双手背于身后,似等绳索加身。

谢玄故作没看到,把住秦玦手臂,笑道:“彻底清扫乱贼,尚需一些时间。将军何不同玄共往城外?”

“闻城中缺粮,玄处尚有新送至的军粮,且有伤药,可于乱平后发于百姓。”

话说到这里,谢玄的声音顿了一下。

“还要劳烦将军一道手令。”

秦玦点点头,当场写成军令,交汉兵宣于城内。

当日,叛乱的胡骑尽数被诛,城内大火熄灭,汉军在城前架锅煮粥,分于百姓和守军。

随军医者行走在人群之间,为伤者和患病者诊治。

很快,苦涩的药味掺杂在稻粥的香气里,众人却毫不在意。有百姓捧着陶碗,被热粥烫到嘴,疼得嘶了一声,脸上却现出笑容。

看到虚弱的老人和孩童,舀粥的汉军不免想到早年,鼻根生出酸意,特地多捞半勺,口中道:“小心烫。”

“听口音,郎君不似南人?”一名老人试着问道。

汉军笑道:“不瞒老翁,我祖籍东海,和彭城同属徐州。”

秦玦在叛乱中受伤,一条手臂吊在身前。加上半月来未曾饱腹,日日仅得一碗稀粥,身体已是相当虚弱。

能策马拼杀,称得上是奇迹。

看到城门前的一幕,秦玦的表情微生变化。闭上双眼,重又睁开,似有些迷茫,又似千钧重担忽然减轻,情绪极是复杂,一时之间,连他自己都辨别不清。

太元九年,四月

彭城战报送至洛州,桓容闻听大喜,令将士加速前行,务必在六月前抵达长安。

大军锋锐所向,城池陆续被下。

有随军的北地官员自愿往城内劝降,几次下来,成效斐然。

“汉天子仁德,从不嗜杀。去岁汉中一战,三万甲士被擒,今虽暂押梁州,性命却是无碍。”

“仆闻官家亲言,天下离乱已久,人口凋零。都为汉家儿郎,守土卫疆,驱逐贼寇,实是有功。他日天下一统,如果愿意,仍能为国效力,如果不愿,亦能解甲归田。”

“如开城门,则大战可免,城内百姓皆得保全。”

战斗最初,桓容给桓石秀的书信,实为保存汉家的有生力量,不想拿下长安之后再为贼寇所趁。

哪里想到,襄阳之战不只成全了桓石秀的善战之名,更坐实桓汉天子仁厚爱民,有情有义。

桓容可以对天发誓,他绝无邀名之意。偏偏事情凑巧,一个馅饼从天而降,啪嗒一声落到头顶。

如果苻坚泉下有知,未知会做何感想。

彭城之战结束,冀州刺使心知所图无望,遇青州、并州合兵包围,只能开城门投降。

因桓容有言在先,冀州刺使性命得保,暂被押往并州,空出的权利,由桓汉派遣的官员接手。

对此,并州和青州刺使并未多言。

愿意很简单,秦玚领兵在西海,秦玖带兵驻守朔方。从雁门郡到渔阳郡一带,都是秦氏兄弟的心腹。加上留在三韩的刘氏部曲,以及漠南的数千胡骑,秦氏的力量仍不可小觑。

一旦这些军队南下,对两州的威胁着实不小。

再则,西河郡仍为秦钺牢牢把持,兵力不多,却是各个精锐。

并州刺使不敢轻举妄动,以免招来秦玖的疯狂报复。

不知出于何因,无论中原打得多热闹,秦玚和秦玖始终按兵不动,牢牢守住边界的战略要地。

仅有知情人晓得,西海、朔方和长安之间的联络从未断绝,只要秦璟一声令下,大军即可大举南下,直扑桓汉大军。

至五月中旬,桓汉大军终于扫清通往咸阳郡的道路。

消息传来,长安城内流言纷起。

朝会之上,不下五人请秦璟下令,调秦玖和秦玚的军队南下,同汉军殊死一战。

秦璟却没有点头,只令调集咸阳郡内将兵,征召青壮。

“为防胡贼南下,边军不可轻动。”

朝会之后,秦璟离开光明殿,摆驾椒房殿,请见刘太后。

彼时,刘太后和刘淑妃皆在内殿,陪着说话解闷的美人却是不见踪影。

见到秦璟,刘太后令宦者和宫婢退下,叹息一声,道:“战事如此,阿子可有决断?”

秦璟端正衣冠,向刘太后姓稽首礼。

“儿当日立誓,驱逐贼寇,恢复汉室,一统中原。如今,怕要令阿母失望了。”

刘太后摇摇头,沉声道:“我并未失望。”

秦璟直起身,静听刘太后教诲。

“阿子挥师扫北,荡尽贼寇,恢复汉家,我欣慰尚且来不及,何言失望。

“但……”

“上天之意,非人力可更改。”刘太后继续道,“阿子既有决断,自当义无反顾。我同你阿姨这般年纪,何事未曾见过?”

秦璟没说话,许久方才点头。

“阿母,阿兄送来书信,诸事俱已齐备。明日,我既命人送阿母阿姨往朔方。”

刘皇后和刘淑妃都清楚,这一别很可能成为永诀,眼圈不禁泛红。闭上双眼,仍止不住泪珠滚落。

“儿拜别阿母。”

秦璟再行礼,额头触地,久久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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