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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(8)

吃完最后一块果干,桓容擦擦手,端起水盏一饮而尽。

南康公主上看下看,仍是不放心,到底让人唤来医者。

“小公子无碍,未有积食之状。”

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面面相觑,看着尚未撤去的漆盘,这还没有吃多?

“阿母,儿确实无碍。”桓容趁机笑道,“医者的药方甚好,儿服用之后,不只伤情好转,更是胃口大开。”

“果真?”

“儿不敢妄言。”

“好,甚好!”

南康公主大喜,令婢仆取布帛谷麦赏赐医者。

曹魏之时,中原币制混乱,百姓改以布帛市货。

两晋沿用曹魏之法。至晋室南渡,中原钱币和孙吴旧钱通用,可谓相当混乱。

鉴于此,朝廷曾一度想废钱,全部改用布帛。虽未能成,上至士族下至于寒门,有能者多藏金银绢帛,黎民百姓更以粮布为贵。

医者领到赏赐,大喜过望。

本以为小命堪忧,哪想到桓容突然转好,更有意外之喜。虽无证据表明,桓容饭量增加一定和药方有关,但也不能咬定无关。

桓容有心,医者有意,这场突来的变化轻易被掩饰过去。

医者退出房门,桓容正襟端坐。见南康公主心情不错,开口询问桓祎之事。

“不是什么大事。”南康公主笑道。

“瓜儿无需担心,这两日好生休息,上巳节时,阿母会挑几个机灵的陪你一同往青溪。”

“阿母,”桓容斟酌两秒,道,“可否多遣几名健仆,最好出身南府军。”

“为何?”

“安全。”

“好!”

想到日前之事,南康公主当即拍板,将跟随的健仆增多一倍。

“谁敢欺负我儿,定要他好看!”

桓容连连点头。

必须说,有个“女王式”的亲娘当真好啊!

“另有一事,”桓容话锋一转,说道,“阿兄今日出门,可曾报知阿母?”

南康公主没有出言,神情慢慢变了。

知晓南康公主听了进去,桓容起身离开,不忘顺走剩下的麻花。

回房之后询问阿谷和小童,往年的上巳节究竟是什么流程。此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。更重要的是,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。

待他离开后,南康公主唤来阿麦,冷笑道:“查一查四郎身边的人。”

儿子提醒了她,以桓祎的脾气,就算要去“讲理”,也不会罔顾礼仪,未告知嫡母便驾车出门。而郎君离府半日,竟无人告知于她,反倒出事后才得到消息。

若说这背后没有猫腻,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
“当日只梳理干净瓜儿身边,倒是忘了,四郎身边和府内都该好好查一查。”

阿麦领命退下,南康公主重新躺回榻上。李夫人素手轻扬,一下下揉着公主的额角。

青铜炉四周香烟袅袅,悬挂在榻边的珠串流光溢彩。

满室闻香萦绕,安谧静好。

谢玄回到家中,得知青溪里发生的事,不由得长眉紧蹙,心生怒意。

“好一个庾始彦!”

压下怒火,谢玄顾不得换衣,匆匆前往谢安处。

庾始彦抓住机会,不会轻易罢手。

今日之事不论,上巳节时定不能出现差错。不然的话,桓容之事未解,谢氏也会被庾希拖下水,无端染湿鞋袜,袍角溅上污泥。

庾希自作聪明,以为得计,却不慎惹上谢氏。

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。

桓氏问题未解,庾希又惹上谢氏,不是鲜卑人和氐人动向未明,谢氏便会出手收拾了他。

第七章 族谱

吃到一记教训,上巳节前,桓祎再没有出过家门。

南康公主下令整顿府内,郎君身边的婢仆通通筛选一遍。凡查到有问题的,无论是否有实据,一律贬为田奴,子孙后代皆为奴,永不得脱籍。

桓祎身边的婢仆少去大半,留下的也是战战兢兢,行走说话都极为小心。

桓容身边早经过一遭,此次波折不大。但见十余名婢仆被捆扎双手,只着一件单衣,赤脚被撵出府内,众人也不禁绷紧头皮,行事愈发谨慎,伺候起来更加精心。

阿麦手段凌厉,南康公主得知结果,尚算满意。只不过,看到名单上的几名婢女,不由得连连冷笑。

“这几个是琅琊籍?”

“回殿下,这几名婢女出身琅琊王府,随余姚郡公主入桓氏。”阿麦道。

“为何不在姑孰?”

“早前二公子做主,将人送给了四公子。”

“给他送回去。”

安康公主再次冷笑,名单飞落脚下。压住裙角的彩宝炫亮,似能刺伤人眼。

“派几名健仆去姑孰,当着郎主的面送给二公子。”

“诺。”

南康公主同桓大司马夫妻多年,深知桓温的性格。她绝不相信,人送过去,那老奴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!

庶子多年阴藏着心思,她不是不能计较,而是不屑。

现如今,胆敢伤到瓜儿,犯到她的底线,想要就此揭过,绝没那么容易!

府内的一系列变故,桓容都看在眼里。婢仆的确可怜,但此事不归他管,也不应该管。

时代不同,处事有不同的规则。轻言触动,下场绝不会太好。

正如此时的选官制度,上品无寒士,下品无士族。出身决定一切,能够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。

生在高门,注定锦衣玉食,膏粱文绣;落于寒门,哪怕身怀大才,未必能有出头之日。

想在两晋留名,一要刷脸,二要刷才。但无论刷哪个,必须有个前提:家世!

桓容十分庆幸,自己出身士族。

虽说亲爹扛着造反的牌子,好歹跻身士族。如果穿到寒门子弟身上,更糟心点,醒来就是奴仆,别说前程,一日两餐都成问题。

西晋奢靡,石崇能将白蜡当柴火烧,用花椒涂墙。但在民间,多少庶人饥饿病馁而死。至西晋灭亡,晋室南渡,留在北方的士族尚有出路,庶人却不由自主,命运如何可想而知。

两脚羊。

这三个字,是刻在每个汉人心头最深的痛。

桓容静坐在室内,单臂搁于矮榻之上,片刻后起身行到门外,遥望残阳如血,日落西沉,只觉心头沉甸甸,喉咙似被石子堵住。

深深吸一口气,他本不是忧国忧民的人。今日却突发感慨,想这些有的没的,当真是奇怪。

“郎君,傍晚天冷,该多加一件外袍。”

阿谷不再阻拦桓容外出,小童却是随身紧盯,恨不能十二个时辰不离,眼睛黏到桓容身上。

几次三番,桓容郁闷得直想叹气。

但经小童打岔,骤起的忧绪一扫而空。桓容转过身,落日的余晖映在身周,笑容有些朦胧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小童张大嘴巴,竟看得呆住。

“阿楠?”

“诺、诺!”

小童被唤醒,忙踮起脚将外袍披到桓容肩上。不及说话,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木屐声,不用回头便知,来的定是四郎君。

“阿弟!”

隔着数米,桓祎便扬起笑脸。手中捧着三卷竹简,快步走到近前,献宝一样送给桓容。

“阿弟,这是我从书库找到的!”

在他身后,数名健仆或背或扛,都没有空手。目测桓祎收获不小,找到的竹简不下上百。这也间接说明,桓家的藏书相当不少。

两晋时代,家藏金银布帛顶多算是豪富,藏书的数量才能代表一个家族的底蕴。

“这些多是曾祖和祖父留下。”桓祎放下竹简,接过小童递来布巾,一边擦汗一边说道,“待上巳节过后,我定为阿弟寻来更多。”

“多谢阿兄。”

桓容笑着接过竹简,并请桓祎入内室。小童则留在廊下,引健仆去侧室安放籍册。

兄弟俩坐到矮榻前,桓祎咕咚咕咚灌水,放下杯子咂咂嘴,下意识道:“阿弟这里的水甚甜。”

“阿谷调了蜜。”桓容将漆盘推向桓祎,道,“知晓阿兄喜甜,这些寒具多撒了糖粒。”

桓祎咧开嘴,笑容无比憨厚。用布巾擦擦手,直接开吃。

桓容笑眯双眼。

有个吃货兄弟倒也是件幸事。至少他的饭量不再过于显眼,隔三差五引来诧异视线。

半盘点心转眼消失,桓容展开竹简,静下心来开始研读。万幸有前身的记忆,不然的话,这些以小篆记载的文字,于他而言就是天书。

竹简虽重,记录的内容并不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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