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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露破金风(9)+番外

作者: 梵瑟 阅读记录

映红走快两步擦了擦长凳,等杜允慈上前来时恰好能落座。

见蒋江樵当真要去烧水泡茶,杜允慈阻了他:“先生不必忙。我不多耽误先生的时间。”

蒋江樵于是折回木桌前,拆开他方才手里拎着的包装纸:“桂花糕。杜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。”

幽幽桂花香,冲散了杜允慈进屋时嗅到的药香。和先前在油布伞下从蒋江樵身上闻到的一样,不过浓与淡的区别。

留意到他两次措辞“不嫌弃的话”,杜允慈记起梦境中的蒋江樵于众人口中是睚眦必报的性格。既然他小心眼,那她自然不能叫他落下被她嫌弃的负|面印象,遂杜允慈这回没有拒绝,伸手取一小块桂花糕。虽然她当下没有任何食欲。

“谢谢先生。”

桂花糕在霖州十分常见,也是霖州的传统糕点。杜允慈和霖州城的大多数百姓一样很喜欢吃。曾经因为上海的桂花糕少了霖州的味道,父亲特地聘了位霖州本地的厨子到舅舅家去,专门负责给她做霖州菜。即便她两个星期才能从学校回家一次,能享受的机会十分有限。

杜允慈只象征性咬一小口。意外的是这桂花糕的口感比她以往吃过的更有弹性也更有嚼劲,平添几分别样的风味。

“加了什么?”杜允慈好奇。第二口她也没尝出来。

蒋江樵告知:“芡实。”

“芡实?”杜允慈困惑。她脑中对应不出他说的这两个音节。

蒋江樵从手边紫砂壶里沾了残余的凉水,细瘦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一笔一划轻轻写出“芡实”两个字,并解释:“一味中药。补脾祛湿。”

杜允慈了悟点头:“先生让我长见识了。我回头就让家里的厨子试着在桂花糕里加芡实。”

隔着一面墙的灶台这时传来烧水壶烧开了水的呜呜长鸣。

“杜小姐,还是喝点茶水吧。”蒋江樵重新起身,长衫的下摆在他坐着时起出的褶皱于一瞬间下滑回平整,垂直间勾勒出他玉立的长身和笔挺的腰板。

刚吃过桂花糕,现在杜允慈确实需要饮啜少许茶水。疑虑的是,谁帮忙烧了水?杜允慈唤映红跟去帮忙。

映红带上紫砂壶到外头灶台的水壶盛水,蒋江樵行至壁柜前取出两只干净的茶杯,往茶杯里抖落茶叶。

杜允慈的目光一瞬不移他身上,只觉他举手投足间的修养似乎不错,与他的外貌是自成一体的温儒尔雅。

蒋家虽非大户,但祖上也出身书香门第。他到底是读书人吧,所以纵使内里再龌蹉,面表也能不泄露半丝痕迹。杜允慈如是想,已然放弃从他的样貌寻找他是伪君子的蛛丝马迹。

映红手脚麻利地捧着紫砂壶折返时,蒋江樵也端着两只茶杯回到木桌前。

沸腾的水倾倒进碧色茶杯,叶苗立刻舒张开,茶香混入淡淡的药香和幽幽的桂花香之中。

隔着滚滚升腾的热气,蒋江樵的面目一时有些模糊。模糊间他将其中一只茶杯推到她面前,温声道:“杜小姐小心烫。”

他眼镜镜片上蒙着的水雾在叮嘱完这句话时差不多消散,重新露出镜片后的那双眼睛,隐约也被热气氤氲得多出两分温度。

茶是铁观音。方才冲泡之前杜允慈觑过一眼,茶叶全是碎茶末。没成想碎茶不碎味,倒完整保留了铁观音的馥郁与醇和,回甘生津持久。杜允慈掀眸掠过同样正垂眸饮茶的蒋江樵,心道这蒋江樵虽然住在这里,手头也不宽裕的样子,但生活细节似乎不含糊,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维持体面。

放下茶杯,杜允慈开始切入正题:“蒋先生,我今日前来,是看看你的生活状况。之前家父允诺你有任何困难尽管可以找我们,但那之后就失去了你的音讯,家父和我有些担心,还好从你扬州老家的乡亲口中打探到了你住在这里,否则不知道能怎么联系你。”

蒋江樵唇角微微抿起:“谢谢杜小姐和杜老爷牵挂。杜小姐看到了,我现在过得不错。”

他口中的“不错”和她的评判标准并不相同。杜允慈细问:“蒋先生如今在霖州靠什么生计?”

蒋江樵俊逸的面容是沉静的:“身无长物,只是多读了几年书,所以干着在老家时的本行,教小孩识字,启蒙开化。”

杜允慈:“附近的小学吗?”

蒋江樵:“刘举人最近身体不好,我在刘举人的私塾帮刘举人代课。”

杜允慈蹙眉。

科举制废除有些年头了,这些曾经旧制度下的落第之人,不少以开办私塾为生,现如今还去私塾上课的多为贫寒家境的小孩。小孩子求学自然没什么可诟病的,只是杜允慈心中对私塾的老师有意见,简单的识字开蒙读读四书五经倒罢了,怕只怕再往深入,他们灌输的还是那些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老派知识,必然不乏三从四德女诫之流等封建糟粕,不啻于荼毒孩子们的思想。如此,蒋江樵是同流合污的帮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