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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血[九重天阙系列](100)


赵弗额上汗出,不为骆后之狠厉,却是为太子妃之阴忍。
隐隐地,似有虫豸爬上心头,令人悚然难安,却说不出是为何。
时刻紧迫,留早朝不过三四个时辰了,再不将密诏送出宫去,为时将晚。
“大侍丞可否设法助她出宫?”太子妃脸色苍白,目光却熠熠,幽沉中生出微芒。这目光迫视得赵弗一阵心惊,万千念头越发纷乱。御榻上沉沉喘息呻吟入耳剜心……殿外守卫见里间有所声响,已两度探首窥望。赵弗紧盯了她双眼,“送她出宫不难,持我信物,自当有人照应。然万一落在妖后手中,密诏被毁也罢,秘玺万万不可遗失。”
太子妃垂眸沉吟,“大侍丞所言甚是,这秘玺便由你保存,务必小心。”
“人在玺在,老臣至死不敢有负皇恩。”赵弗须发微颤,肃然从太子妃手中接过秘玺,贴身藏好。复以信物相托,将策应之人告知于她,细细嘱以脱身之法……昀凰凝神听得阵阵心惊,若非他和盘托出,旁人永远不会知道这深宫禁内究竟藏有多少秘辛。
“太子妃可记清楚了?”赵弗一口气说来,紧紧望了昀凰。却见她蹙眉凝思片刻,迟疑道,“只有一事想来忐忑……”
“何事忐忑?”赵弗急问。
太子妃回首看了看殿外内侍,语声轻若蚊蚋地说了什么。
赵弗听得含糊,忙倾身侧耳,依然什么都没听清,唯有喉头一凉!
剧痛洞穿咽喉,一支长长玉簪没入咽喉,另一头却握在太子妃手里。
赵弗瞪大眼,来不及挣扎呼号,她已迅速探手入他衣襟,将秘玺取走。
昀凰反手拔簪,疾退。
血箭飙出,满目猩红,鲜血喷溅的嘶嘶声清晰入耳。
赵弗双眼鼓出,合身向她扑来,鲜血喷溅她一肩一脸。
外边看守的内侍闻声而入,立即被这狼藉景象骇住。
太子妃疯了。
内侍急奔入中宫向骆后禀报——太子妃以簪子刺伤大侍丞赵弗,抢夺侍卫佩刀,状若疯魔,无可约束。禁中侍卫不敢伤她,只将她制住。整个承天殿却被她闹得天翻地覆,眼看皇上病笃,不堪其癫狂之扰。云湖公主已赶往承天殿,命人将太子妃带往东宫。
当真疯了么?
骆后冷冷听着,只是嘲讽地一笑。
连夜目睹如此杀戮,眼见着太子坠下高台,换作旁人只怕是早疯了。但若说华昀凰会发疯,她却是不信的。装傻做癫算不得稀奇,不过是退避保命的法子。如此,倒也算她识相。
眼前已有一个哭号不休的骆臻令她烦不胜烦,明日却还有一场煞尾的硬仗等着她去对付——过了明日,当着满朝文武定下承晟储君监国的名分,方可算大功告成。如今料理善后还早,且待这蠢人闹去。
骆后恹恹起身,内殿传来骆臻断续哀哭和承晟不知所措的号哭,这对母子着实可厌。她冷冷拂袖,“云湖既已去了,随她处置便是。先将晋王妃送回府中,好生看着,莫让她再引世子哭闹。”
然而五岁稚子已然懂事,耳听得父王之死,母妃又被人强行拖离,承晟的哭声越发撕心裂肺。
死一般深寂的夜里,哭声远远传开,云湖身在东宫也能听见。
远处是稚子夜啼,身后是女子疯疯癫癫的笑声,刺得人心头阵阵抽缩。
那煊赫一时的女子,集南朝长公主与北朝皇太子妃荣华于一身,如今落魄痴狂,已完全不认得人。她见了谁都只会唤两个名字,时而“皇兄”,时而“商妤”,除此谁也无法靠近。云湖无奈,命人将那双足残废的女官带进来。到底是身边人,商妤一来她便不再尖叫,任由宫人将她扶到c黄榻上。
云湖立在c黄帏之外静静看她,见她青丝纷披,鬓发凌乱,脸上血污虽已擦去,衣服上仍是猩红狼藉。没人敢碰她,想要为她更衣梳洗的宫人稍有靠近,她便凶悍若噬人母兽。唯有商妤垂泪在侧,拿丝帕擦拭她颊上残余的血痕,一面颤声安抚。内殿里,只得主仆二人伶仃相依……云湖悄无声退出殿外,撤去内外宫人,不愿再扰她。
回想当日琼台初见,她在那人身畔巧笑倩兮、明眸盼兮,端的是风华绝代。
一转眼,红颜将陨,却不知远在南朝的那人是幸是哀。惨淡月色将宫阶映得冷清清的白,依稀记起那人白衣皎洁,笑若熏风,仿佛也是这样的夜……匆匆相见,匆匆作别,原本是各有所图,并没有真正相悦过吧?云湖茫然走过连廊,穿过绰绰殿阁,心中凉一阵空一阵,隐约记起许多,又好似什么也想不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