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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血[九重天阙系列](107)


昀凰不说话,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。
承欢邀宠,原本无师自通,用不着谁来教导,她似是生来就懂得。
自骆后伏诛于宫门,他在漫天箭雨之下将她带上马背,从满地横尸的修罗场上将她带走……他说不会负她,便不顾天下人言,与群臣相争,与诚王相抗,定要立她为大齐皇后。
仅仅是为了不负她么,还是为了她殊异的身份,为了南朝的姻盟,为了止息外戚的争端?常言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,一旦事成便翻脸背盟,除去知情人以灭悠悠众口——即便他要如此,也是帝王常情,她能奈何。
到这一步,已然万幸。
是天意眷顾,也是她到底没有选错盟友,总还是有一人肯守诺。
昀凰闭目依入他臂弯,便好似久别重逢的眷侣,又似理所当然的相遇。明明不曾厮守,却比夫妇更稔熟……一切,仿佛理所当然。
“明早就是大典,早些歇息罢。”她浓睫半垂,语声婉转。
他深深看她,“我大半日都在王府。”
昀凰睫毛微颤,“我知道。”
“知道什么?”他略挑眉,不动声色。
她唇边晕开一抹笑意,“结发之恩,人之常情。”
他以目光紧锁住她的笑容,缓缓道,“骆臻带着晟儿,趁侍女不备,服水银霜自尽。”
昀凰惊骇抬眼。
“万幸晟儿哭闹引来侍女。”尚尧哑了语声,言及那一刻仍是满眼后怕痛心,“这孩子向来乖顺,从不悖逆他母亲意愿。此番他知道挣扎,心中定然明白母亲是要杀他……”眼前仿若见到那孩子漆黑眼神,怯怯藏着一丝惊慌,却会朝她烂漫无邪地笑。一时间心口揪紧,昀凰咬了唇,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。
一个孩子,知道最亲的亲人要杀他,心中会作何想。
废帝再有万般不好,总没有伤及她与母妃性命,总让她活了下来。这样她都恨他,恨足一世,不肯原谅。换作今日的承晟,生身之母却能下手杀他,他又会是怎样的恨。
昀凰艰涩地问,“他母亲,已服毒了么?”
尚尧半晌没有回答,灯影在他俊挺轮廓间投下大片的暗。他脸色极差,黯淡里透青,是疲惫到极致的样子。昀凰默然看他,心中一沉一落,莫名的牵扯……缓缓伸臂环住他,环在他腰间,一点点环紧。他并无错愕,对她一反常态的举动全无意外,只抬手揽了她,将下巴轻抵在她前额。
自来北齐,这一刻,比以往任何时刻都令她安心。
他沉郁语声自上方传来,“骆臻未及服毒,被侍女夺下水银霜……她求我顾念往日恩情,善待承晟。”
昀凰心一沉,却听他冷冷道,“我允诺,必不令承晟再受委屈,随即令她自裁。”
水银霜,服之猝亡,无痛无伤。
沉下的心回到原处,昀凰安然,未觉丝毫悲悯。
“昀凰,同我去一个地方。”他已是九五至尊,与她说话仍如杏子林间翩翩,青竹舍里谦谦。
昀凰错愕,“现在去?明日一早大典……”
他打断她,“明日是明日,眼下是眼下。”
昀凰抗拒不得他那目光,只得点头。
他便挽了她起来,亲手替她披上外袍,牵着她步出殿外,也不理会宫人内侍的惊愕,只牵了她的手,穿过幽廊寂苑,走在夜阑人静的深宫。
二人十指交缠,掌心相贴,彼此心音气息相闻。
他广袖低垂,她裙带飘拂,宫锦绮罗在行走间摩挲有声,入耳生凉,心上回暖。
也不知他要领着她去往何处,初时有一丝不自在的慌乱,被他牵住手只觉局促。待出了东宫,只得他与她二人,夜风拂衣生凉,心头反觉渐渐宁定。
眼前已是宫阶高耸,直达一处肃穆庄严的宫室。
怎么也料想不到,他将她带来这里——供奉历代先皇画像和牌位的万年宫。
入宫之初及元岁祭祖,昀凰曾两度以太子妃的身份来到这皇家祭殿,叩拜皇朝先祖。除此谁也不会无缘无故踏入这毫无活气的森穆之地。往日里万年殿素幔深垂,黑沉沉的大殿围挂无数白幛,黄幢上密密写满经文,云母砖透出烁烁幽光,直通往大殿深处。
今夜的万年殿,因一早要迎来新帝登基前的祭拜,故设了明黄升龙幡与山河五色帜,于肃穆中添了日月一新的明焕,也愈发透着天威迫人。
踏入此地,昀凰不觉屏息,任他牵了手步步走过那些巨幅的画像和高大的灵位。历代先皇的脸就在垂幔后若隐若现,画像上一双双眼睛仿佛穿透岁月与黑暗,紧迫在他和她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