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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血[九重天阙系列](18)


昀凰俯身在她榻边,柔声说,“睡吧,往后再没有人欺负你。那些欺rǔ你的人,通通都死了,只有你跟我还活着,还有很多日子要活。”
恪妃仿佛是听懂了,又仿佛很是迷惑。
后宫里争斗一世的女人们,或饮鸩自裁,或死于刀斧,那样跋扈的郭氏也死于白绫之下,反倒是疯癫的恪妃活到了最后。旦兮夕兮,福兮祸兮,谁又知道明日笑者何人。
无论怎样,从前的敌人都不在了,她终该是欣慰的——昀凰心中这般想着,却在母妃脸上找不到一丝欣慰的痕迹。看来,她已毫不在乎。
或许一直耿耿于怀的只是清醒着的人,如郭后,如父皇,如昀凰自己。
昏暗烛光照着恪太妃朦胧的面容,隐去了风霜痕迹,楚楚风致依稀还似当年。这般美丽的女子,岁月亦不舍得摧折她的容华,那个男子却终究忍心将她抛弃……当年强娶太傅之女的庐陵王,是怎样英姿勃发,俊彦无双,以致十余年来,父仇家恨也抹不去爱断情伤。
昀凰凝视母妃面容,一时迷茫,不知这世间是否真有情孽如此,教人永沦痴妄。恍惚间,父皇的模糊面容似在眼前晃过,或又变成少桓的眉目,少桓的笑容。
苏家犯下逆谋之罪,怀晋太子遗孤伏诛,恪妃激愤之下怀刃行刺……外头不知这些传言真假,昀凰却隐约有些印象。母妃目睹扑杀昏厥,第二日夜里,父皇来了辛夷宫,rǔ母将昀凰悄然抱走。入夜,昀凰从睡梦中惊醒,听见外头一片惊乱。依稀从寝殿传来宫人呼叫,随之是父皇暴怒的叱骂和母妃的哀泣。rǔ母锁起了殿门,不让昀凰出去。耳听着母妃的哭声,昀凰只能瑟缩c黄头,拿锦被蒙住自己,那可怕的声音却仍从四面八方钻进来……天终于亮了,昀凰赤足奔进寝殿,看见母妃衣衫凌乱地躺着,裸露的肌肤上淤痕遍布,长发垂下榻边,像一丛死去的藤蔓。
从此父皇再没有踏足辛夷宫,本已神智迷乱的母妃也再不曾清醒过来,只是一日比一日倒退回去,回到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时候,恪妃还是恪妃,父皇还是父皇。
私心里,昀凰宁愿没有父皇,只将那模糊的明黄身影当作“那人”。
那人在位时,弑父杀兄,屠戮无数,臣子获罪动辄夷族。苏家的下场算不得最坏,至少还留了一个恪妃,一个昀凰。他不杀她,连她的位份也不曾废去,只从此将她遗忘。任由旁人欺她rǔ她,任由她的女儿孤独长大,只留她们在空寂的辛夷宫里,独对风霜,同那木槿花一起盛开、萎谢、凋落。
那人,仿佛是爱过她,也仿佛是恨着她的。
如今是爱是恨已不要紧,一个死了,一个痴了,再无人知晓其间恩怨。
看着母妃终于睡了,昀凰默默起身,孑然走出殿门,裙裾拖曳身后,轻罗绡纱湿了夜露,凉凉贴着肌肤,冷意直渗入骨子里去。
凤帷半掩,罗幕低垂,白绢绘墨的屏风后头,一盏琉璃宫灯淡淡照着,四下清寂,宫人一个不见。昀凰在屏风前驻足,仿佛闻到隐约浮动的杜若香气。转出屏风却见明烛空照,内室寂静无人,只余一只玉壶,半杯残酒闲搁在案几上。昀凰走近前去,端起那半杯残酒,指尖拂过杯沿,仿佛触到那熟悉的气息和他唇上的温凉柔软……腰间蓦然一紧,已被他稳稳圈入怀中,男子温热气息迫近耳鬓。昀凰闭了眼,软软倚上身后胸膛,任他啄吻在她耳垂。
少桓语声低哑,似半醒半醉,“为何郁郁寡欢?”
昀凰阖目不语,只觉他温暖气息拂在颈间,撩动心头苏软。
“你要的,朕都给了。”少桓修长手指摩挲在她冰凉的脸颊,“仍不能令你快活么?”
但凡她痛恨的人,他都交到她手里;她所受过的苦,皆还施十倍于她的敌人。他给她复仇的权力,让她亲手抹平过往屈rǔ,踏过敌人的尸骨。
所以,她是应当快活的,不是么。
昀凰默然抬起手来,纤白手指迎着月光,腕上赫然有一道鲜红掐痕。
“我上前看她,她却睁开眼,伸手便抓住我。”昀凰有些恍惚,神色疲惫不堪,“她瞪着我,眼睛里流出血,一直流下脸颊。”
“不过是濒死返照,人死了便什么也没了。”少桓紧揽住昀凰,语声温柔,眸色却清寒。昀凰怔忪看着手上淤痕,眼里渐渐浮起厌憎。那血红淤痕像是附在手上的怪物,令她越看越厌,竟不顾疼痛地抓上去,想将那一圈血痕从肌肤上抹掉。少桓忙将她双手攥住,她却极力挣扎,发了狠的抽出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