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凤血[九重天阙系列](59)


他并未知道全盘计划,只知少桓联手晋王夹击何家,却不知另有一出金蝉脱壳。此时这句“终待岁月长”,他是言者无意,她却听者有心,几疑他猜出了其间隐情。
唯一知道这计中计的外人,只有沈觉。这出计划需要他内外接应,为她遮掩耳目。除此,昌王与裴令显各有其责。少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,以责罚思过为名,将裴氏调离军中,一干少壮将领都从北方撤换下来。暗中调遣部署,将陈国公手中大军孤立在北境,一旦起了战事,北境大军不得不全力迎战,而后方援军却已牢牢握在少桓手中。
朝中已分为壁垒鲜明的两个阵营,少桓有昌王、沈觉与裴氏相辅佐,陈国公虽在皇嗣之争中落败,却另添南阳王为盟。南北两大权臣同气连枝,对朝廷已成挟制之势,若真动起手来,天子废立也不过是指掌翻覆之间。
昌王虽是皇族中敦厚可信的长者,却也不能将此等隐秘相托。他并不知底细,这一番劝慰之言却切中昀凰心事——不错,岁月犹多,来日方长,眼下算得什么。初晨日光淡薄,风中夹着寒冽暗香,昀凰深深吸了口气,“皇太叔教诲,昀凰永铭于心,感激不尽。”
“往后孤身一人,多加珍重。”昌王本是极善辞令之人,此时也黯然无言,只得浅浅几句叮咛,“你母妃身在宫中,起居皆有人照料,大小事务亦有我看顾,你无需挂心。”昀凰侧过脸,良久没有言语,几缕乌黑发丝被风吹得起伏。回转身时,神情已澹定如初,款款对昌王一笑,“多谢皇太叔。”
往日众人都说长公主桀骜,连皇上恩赐也极少见她感激称谢,今日却已是第二次对他致谢。昌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,昀凰抬眸望住他,“此去北齐,是我自己甘愿,并无牵念不甘。惟独有一事放心不下,想求皇太叔相助。”
昌王一怔,想也未想便脱口应了,“好,你说便是。”
“皇兄曾答应过,待和亲之后便了结此事。只是时移事异,我担心皇兄改变心意,届时还需皇太叔敦促成全。”她说得平常,却令昌王心中一凛,“为了何事?”
昀凰望定他,清晰吐出四个字,“处死裴妃。”
枝上积雪被风吹落,洒在树下两人头上衣上,两人一动不动,也不知避开。
昌王非但没有动,更似僵作了雪人,昀凰虽从容如常,神色却凛冽似冰。
“你是说贤妃裴氏。”昌王长眉微垂,并非质疑反问,而是喃喃重复她的话。昀凰点头,“正是皇长子生母,裴将军之妹,贤妃裴氏。”这一次说得再明白不过,不留半分余地。
良久无人作声,唯有风声过耳,雪落簌簌。
老王爷雪白须发微颤,负手望向那株虬枝老梅,沉沉叹道,“这树也上年头了,撑到如今实属不易,根脉也不剩几许了。”皇室几经内乱,屠戮不休,到如今也与这株老梅相似。他语中深意,昀凰岂会不懂,这正是最令她忧切之处。
只怕少桓的心意也是如此,毕竟他和她是不同的。
他自幼流亡辗转,心底却牢牢记着自己的姓氏,记着自己是谁的儿子。在他心头高高供奉着祖宗基业、万世江山,立志要做仁君明主,中兴天下。而她恰相反,生在深宫,长在内苑,却不愿将那龙椅上的人视为君父,也无所谓自己是不是公主。谁的江山、谁的天下,谁是昏君、谁是明主,她并不在意。
昀凰只知,裴妃非死不可。
她死了,偷龙转凤的秘密就再没有外人知晓;她死了,皇长子才能真正被视作皇室传承之人,而非又一个外戚势力的傀儡。若待裴令显除去了陈国公,裴妃扳掉了皇后,剩下裴家内外独大,少桓更加不得安宁。
若有时机,她会毫不迟疑动手。然而眼下正是借助裴家与陈国公殊死相抗之际,动不得裴妃一丝头发;若等她从北齐归来,只怕时局更易,裴家早已趁乱崛起。临行之前,她再三向他进言,待陈国公一死,便留不得裴妃,更需及早削夺裴令显的兵权。
起初少桓不置可否,只说兹事体大,需从长计议;最终被她迫得狠了,勉强应允下来。昀凰心中明白,若非为了令她安心,这等刻毒寡恩的妇人之见,他自是不屑为之。
那是他一手栽培的亲信,是和他同枕共席的女子,即便他不信他们,却信自己的眼力——何况少桓是如此骄傲,尤其不齿她父皇当年滥杀功臣的暴虐之举。她知道,他是要做明君的,他要做一个心怀天下、光风霁月的君子,犹如昔年被世人爱戴的怀晋太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