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清和(380)+番外


殿门开启,重又合拢。

刹那的阳光洒入,独坐案后许久,永乐帝猛然间起身,将案上的奏疏全部扫落在地。杨铎呈上的条子,更被撕成了碎片。

杨铎没有回头,步下石陛,仰首,睫毛微动,略薄的唇,勾起更凉薄的弧度。一身大红锦衣,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,只让观者从骨子里发寒。

殿中伺候的白彦回跪伏在地,恨不能化成一块地砖。

平王到底是怎么想的,竟是防着天子?当真是糊涂!

父子,君臣。

一旦为外界所闻,是让世人怀疑平王不孝不仁,猜疑长辈,还是攻讦天子不慈残暴,被自己的儿子提防?

想到种种可能,白彦回眼前发黑,头垂得更低。触及地面,额前一片冰冷,领口却被汗水浸湿。

在暖阁听课的朱瞻壑,得知北疆大捷的消息,立时坐不住了。

大军胜利了,少保是不是该回来了?虽然夏尚书是皇祖父定下的师傅,博学多识,要尊师重道,不能说师傅不好,可他还是更喜欢听少保授课。

朱瞻壑明显溜号,夏元吉咳嗽两声,板起面孔,“字尚未写完,世子当专心,不可走神。”

“夏尚书,孤想去见皇祖父。”朱瞻壑仰头,眼含期盼,“大军得胜,孤有事想请教皇祖父。”

“今日课程未完。”夏元吉摇头,有问题,课后可以问。想翘课?坚决不成。

“孤明日多习字半个时辰。”

“世子当知,今日事应今日毕。”

“此言不假,但孤也知事有例外。”顿了顿,朱瞻壑对着胖乎乎的手指,“夏尚书也讲过,事急从权。”

“世子,这句话不当如此用。”

“夏尚书,只此一次?”

白胖的年画娃娃,水汪汪的大眼睛,无比的讨人喜欢。

夏司徒揪了一把胡子,又揪一把胡子,终于心软,全面败下阵来。

“只此一次。”

“多谢夏尚书!”

愿望达成,朱瞻壑却未得意忘形,规矩的起身,一丝不苟的行礼,直到夏元吉说可以走了,才带着伺候的宦官离开暖阁。

“夏司徒未免太纵世子。”汉王府教授负责教导朱瞻壑习字,据闻,是皇后殿下钦点,“长此以往,恐会令世子无束,恣意纵行。”

“妄纵无异于溺杀,刘教授之意,老夫明白。然世子尚且年幼,过于拘束,难免磨了性子,聪慧却乏灵气,过于刻板,未必是好事。”

“这……”刘教授皱眉,“是否言过其实?”

“汝教导世子习字,当明了,世子天性聪慧却不自傲。本性纯良却不软弱。行事有章法,善听人言,却非无定性,无主心。天子信任我等,令我等教导世子,当教其治世学问,礼仪德性,以承续祖宗基业。非以古板教化拘束于世子。此中差异,刘教授自当深思,方可明解。”

刘教授肃然了神情,没有反驳。视线落在朱瞻壑刚写完的一篇大字上,字体仍显稚嫩,一眼便可看出,是出自小儿之手。笔锋间却暗藏风骨,刚劲不弯,却无盛气凌人。转折间,颇有几分润和之意。几年后必定大成,比起今上和汉王的一笔狂草,实在好了太多。

不提汉王,今上的御笔,不经抄录,官场新鲜人很少能看得懂。想当年,他也是在狂草中艰苦磨练,才得以入汉王府,成为汉王官属,进而教导世子习字……

如今想来,只得一句,往事不堪回首。

出了半天神,刘教授收回心思,擦一把冷汗,拱手道:“多谢夏司徒提点。”

夏元吉笑道:“提点不敢当,只为共勉。”

事实上,比起汉王府教授,他更想同兴宁伯探讨一下教导汉王世子的方法。虽然知道兴宁伯有才,但为汉王世子授课期间,他仍吃惊不小。

大明舆图,汉王世子竟十知七八,各省州府都能点出具体位置。北疆边镇,军事要地,更是不错一处。

如果这不算惊奇,西南诸番邦,北疆辽东各部落,朝鲜日本琉球等番国,以及朝贡的西洋番邦,如爪哇苏门答腊等几个岛屿,都能道出一二,就不得不让夏元吉震惊。

见夏元吉吃惊不小,汉王世子一脸不解,反问他,“少保说这些都是常识,难道不对?”

这是常识?

夏司徒错愕,忽然间觉得,自己几十年的书都白读了。

“少保还教给孤许多。”

出于小孩子的炫耀的心理,朱瞻壑将孟清和送给他的特制火铳,铺开能占满半个暖阁的军阵图,绘成图册的成语典籍,简要摘录的资治通鉴,后汉书,等等等等,一股脑的搬了出来。

每拿出一样,夏元吉的眼睛就瞪大一分,最后,下巴掉地上了。

“少保说,孤还年幼,读不来大部头……孤也不解大部头是何意。”朱瞻壑顿正坐着,认真道,“少保说,这些都可以当做故事读。孤看不懂,可以请教皇祖父和父王。皇祖父和父王没空,就请教皇祖母和母妃。不过,每日读书不得超过两个时辰,余下要有半个时辰去校场玩耍。”

“玩耍?”

“孤会用手弩!还和王叔学用刀。皇祖父说,等孤的个头再长大些,至少到父王的腰间,就请定国公教孤习武。”

夏元吉的下巴捡不起来了。

“少保还说,这几本书是姚少师辑录而成,他特意为孤求来的。”

夏元吉看向资治通鉴和后汉书,脑袋嗡嗡作响。这是汉王世子这个年龄该学的?关键是,貌似还学得通!

他早该料到,能成为姚少师的徒弟,本就非寻常人。

自愧弗如啊。

被狠狠打击之后,夏元吉提起精神,在教导朱瞻壑读书一事上,下了十二万分的努力。努力到朱棣都有点过意不去,主动和六部天官商量,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工资数额不能改动,不如少发点宝钞,都换成禄米?寒暑节气,多发些福利,大家手头都能宽裕点。

加工资?

好,大好!

六部天官均点头如捣米。知悉起因在夏尚书身上,六部之中,夏尚书的人缘瞬间爆棚。

提升工资绩效之外,永乐帝还多次给夏元吉开小灶发奖金。

宝钞金银不能少,布帛香料更是大头。

消息传回南京,徐皇后特意召见夏家命妇。并以淑人的品级,发下夫人的赏赐。又夸奖了夏元吉的一双儿女,没有赏赐,却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。

皇后夸奖谁,赏赐谁,无异于圣心的风向标。

若非夏元吉随扈北巡,南京夏府的门槛都要被踩平。

夏元吉的家人没有得意张狂,反而更加谨言慎行,恨不能走路都用尺子量。府内淑人亲自写信,道明情况,令家人驰送北京。开具路引时,得知是夏府中人,文书胥吏很是痛快,没做任何刁难。

从朝官到文书小吏都很清楚,依宫中的态度,夏尚书的官位必稳如泰山。天子一高兴,官位再升上一级也有可能。

有传言,自洪武罢中书省,朝廷再无一品文官。说不得夏尚书就能开了这个先例。

还有人提及夏元吉同孟清和有私交。据称,兴宁伯随大军出塞前,夏尚书特意前往府中拜会,两人很是想得。差点结义拜把子。夏尚书能教导汉王世子,更是兴宁伯举荐。

猜测同流言四起,各种目光聚集到夏元吉身上。

羡慕的,憎恶的,好奇的,嫉妒的。

如夏元吉之前预料,他在朝中的名声出现两极分化。交好者有,巴结者有,割袍断义者亦有。夏尚书却丝毫不受影响,心中笃定,谁能笑到最后,方才是赢家。

兴宁伯行事不拘小节,却每有出人意料之语,虽欠文雅,却直指重心。

夏尚书想得开,夏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。

朱瞻壑缠上了朱棣,一天几次往奉天门跑,主要目的可以概括总结为一句话:仗都打赢了,少保什么时候回来?

朱棣被缠得没办法,却偏偏生不出半点火气,实在是孙子太招人稀罕,下不去手,开不了口。无奈之下,只得遣人把回宣府不久的朱高煦召回来。

想打仗,有的是机会,先把儿子哄好再说。否则朕扔你回南京,天天和文官大眼瞪小眼!

这是恐吓,赤果果的恐吓。偏偏却相当有效。

老爹恐吓儿子,儿子没处说理去。朱高煦只能打包行囊,乖乖回了北京,临行前,狠揍了一顿幸灾乐祸的朱高燧。

看热闹?

为兄让贤弟看个够!脑袋肿一圈,够不够给力?

永乐七年七月,同安侯火真,武城侯王聪回京献俘。魏国公徐辉祖亲率余下军队西行,追击鞑靼残部。最重要的目的,把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给抓回来。

沈瑄奉命率左军担任前锋。
上一篇:秦宁的奋斗 下一篇:星际童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