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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和(406)+番外



好在中途遇上徐增寿和张辅,几人并行,落在孟清和身上的目光,骤然间少了许多。

皇宴设在奉天殿。

朱棣着明—黄常服,朱高煦仍是一身大红。

朱高燧站在朱高煦身边,古铜色的面皮,轮廓更显刚毅。

同席的朱高炽十分沉默,身形伛偻,行动都需人搀扶,说话断断续续,比起年过半百的朱棣,倒更像是个老人。

孟清和收回目光,纵有再多唏嘘,终究已是过去。

往日种种,不可追寻。他不是上帝,不敢说自己的选择一定就是对的。但在当下,朱高煦的确比朱高炽更适合这个位置。

永乐帝需要的,这个王朝需要的,都是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,一个知民间疾苦,有铁腕的统治者。

酒过三巡,歌舞再起。

朱瞻壑又溜到孟清和身边,捧着糖水,双眼闪亮,明显有所求,“少保。”

瞅瞅跟在他身边的黄少监,孟清和了然。令侍宴的宦官送上一副干净碗筷,两盘炒菜,“世子用些。”

朱瞻壑顿时眉开眼笑,“还是少保这里好。”

孟清和无奈,低声道:“这样的话,世子今后还是莫要再讲。还有,于下官面前不要再称‘我’。”

朱瞻壑眨眨眼,笑容渐渐沉静。孟清和心有不忍,却不能松口。

“我……孤知道了。”朱瞻壑端正坐好,“少保是为孤好,孤明白。”

孟清和长出一口气,说话间又恢复一派温和。

沈瑄端起酒杯,冷冷扫过对面,明里暗里的探究视线瞬间消失。

为他,十二郎已舍弃太多。他能做的,唯有护着他,十年,二十年,三十年,五十年。上穷碧落下黄泉,今生今世,再找不出一个人能令他如此。

垂下眼眸,酒杯送到唇边,清冽酒液入喉,唇角一抹润泽,殷红似要滴血。

乐舞生敲响战鼓,周王献九倄舞。

孟清和无心观赏,忙着照料朱瞻壑。

吃完半个饼子,朱瞻壑突然开口道:“两日后是母妃的册封典礼。皇祖母说孤要敬贺母妃。皇祖母还说,少保是自家人,也要出席,当列在三婶之前。”

三婶?

皇室中,只有赵王妃能担得起朱瞻壑这声称呼。

出席太子妃册封典礼,位在赵王妃之前?可以相见,现场大多数都是命妇……捂着脑袋,孟伯爷头疼,牙更疼。

朱瞻壑咬着馒头,看着苦恼中的孟少保,满是不解。

国公爷继续喝酒,唇角一抹笑纹,似有若无。

黄少监低头,万分认真的研究地面,他没听见,什么都没听见。

宫宴之后,孟清和想过多种办法,到底没能如愿躲开。

好在徐皇后没有为难,许他露一面,走个过场即可。不过,在太子妃册封典礼之后,孟伯爷的大名还是在京中掀起一阵波澜。

各种传言纷纷出炉,是锦衣卫和东厂联手,才将可能引起朝议的传闻压制下去。

据闻,某几位给事中已写好奏疏,只等有人起头。

还据闻,被弹劾的不只是兴宁伯。

更据闻,这背后有藩王势力作祟。

翻过东厂送来的条子,杨铎冷笑一声,“回去给白厂公带个话,东厂的番子能干,到底粗糙些,这事,本官收尾。”

“是,咱家这就回去禀报厂公。”

宦官转身离开,杨铎靠向椅背,微合双眸。

许久,手探入怀中,取出一只荷包。拉开系绳,一只木哨滚入掌心。细细摩挲,脸上的笑容终究增添几许暖意。

看来,还是下手不够狠,才让魑魅小人少了顾忌。

今日之后,锦衣卫的凶名,定会深深烙入百官脑海,终生无法抹去。

永乐十年九月,册立皇太子大典刚过,天子下诏正式迁都。

“朕行北,皇天子留南京。”

“天子为国守门,自朕始,朱氏子孙世代当奉!”

圣旨颁下,朱高煦傻眼。圣驾行北,他留南京?

亲爹?是亲爹没错吧?

朱棣瞪眼,怎么着,你小子不满?

朱高煦硬着头皮表示,他在宣府的田还没收,不能留在南京,要不然,父皇留下,他北上?比起南京这群文武,明显北京行部更合他的脾性。

“父皇,北方边塞之地,夏季暴雨,冬季酷寒,着实艰苦。江南膏腴脂肥,不若儿臣行北……”

话没说完,鞭子破风而至。

朱高煦不敢再说,撒丫子就跑。

“让你留在南京,休要给朕多言!”

啪!“

“父皇……”

“敢再多言,是想抗旨?!”

啪!

“你小子再跑?!”

朱高煦不跑了,蹭蹭几下爬上柱子,抱着不下来。

“下来!”

朱高煦摇头,泪崩。

好歹也是有儿子的人,这么被老爹收拾……新晋皇太子很是忧伤。看来,无论地位如何变化,在老爹跟前,待遇都是一样。

以老爹揍人的劲头,再做二三十年龙椅没问题,干嘛不让他回宣府?

暖阁外,朱高燧收回脚,退后两大步。本打算请示父皇,何时再下西洋,现下的确不是好时机。

斟酌片刻,赵王殿下决定回府搬两箱宝石,到坤宁宫问安。

其他,再议。

文华殿内,孟清和正给朱瞻壑讲解新海图。夏尚书旁听,不时做着笔记。态度无比认真。

孟清和不只一次想撵人,却总找不到合适机会。据悉,吏部尚书蹇义,兵部尚书金忠,都有向他“讨教”之意。简言之,请走一尊夏元吉,还有两尊天官随时准备上岗。

孟伯爷默默垂泪,面前满布荆棘,迎难而上,必将面临无数挑战,各个都是三品以上水准。

仰天长叹,不过是授课,怎么就这么难?

永乐十年十月,御驾北行。

十一月,天子下诏,正式定都北京。

永乐十一年元月,天子于北京祭祀先农,布告天下,番粮耐寒高产,令各省府择地试种,种子由皇庄和勋贵庄田供给。

同年二月,赵王妃诞下朱高燧长子。

同年三月,平王朱高炽身体渐好,请旨于府中建馆,修撰春秋典籍,各家学说,天子从之。

永乐十一年四月,赵王朱高燧奉旨再下西洋。平王世子朱瞻基请旨随行,天子未准。只道,年过弱冠,娴熟弓马,方可出航。

从此以后,平王世子丢开书本,勤练武艺,怀揣着对大海的无限向往,一顿能吃五碗饭。并对人言:“孤最大的愿望,唯有快些长大。”

对于不愿同自己一起修书的长子,朱高炽毫无办法。只能长叹,子不肖我,为之奈何。

同年五月,朝廷船队自刘家港离岸。

船队规模再次扩大,宝船,福船,战船,马船,商船等,将近五百。船帆遮天蔽日,在鼓声和号角声中,乘风破浪。

船队启航不久,孟清和借到南京办事之机,前往郊外一处古刹探望道衍。

师徒许久未见,再见面,都有些感慨。

道衍愈发苍老,双眼却更加清明。

“可同为师对弈一盘?”

“师傅有命,徒儿安敢不从。”

道衍铺开棋盘:“想当初,徒儿可是千方百计不愿认我这个师傅。”

孟清和摸摸鼻子,“年少之事,不可追矣。师傅还记得?”

话落,师徒二人相顾而笑,一切尽在不言。

笑声传出,扫地的小沙弥吓了一跳。惊疑不定的探头,原来,道衍大师还能这般笑?

路过的师兄安慰他,“不用担心,大师和蔼,兴宁伯更是好人。”

小沙弥不解。

师兄四周看看,压低声音,“当年,师兄像你一般大,兴宁伯常来。每次来都有好吃的点心……”

禅房外,小沙弥对好吃的点心无限向往。

禅房内,一局棋已分胜负。

道衍落下最后一粒白子,“为师心愿已了,毕生所求都已圆满。徒儿如何?”

“徒儿亦然。”

目光扫过棋局,孟清和没再落子,站起身,恭敬行礼,“谢师傅指教。”

道衍含笑,“见过了,明白了,便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孟清和退出禅房,遇上小沙弥,反射性的掏袖子,到底掏出一包松子糖。

“收着吧,不算破戒。”

小沙弥眉开眼笑,“谢伯爷。”

孟清和不由得轻笑,想起当初那个小沙弥,难免生出几许感慨。

走出山门,回首再往,一轮红日西斜,整座寺庙似笼罩在光晕之中。

“毕生所愿,皆已圆满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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