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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和(6)+番外


声音不高,隐含着威胁。

老猫很不情愿,却还是从房梁上跳了下来,在空白的纸上踩出几个梅花印,蹲坐着舔爪洗脸。

两个小姑娘终于推门走了进来,孟清和这才看到,孟三姐捧着一个大碗,碗里是几个高粱面的饼子。

“十二叔,娘烙的饼子,给你送来。”

孟三姐虚岁七岁,孟五姐六岁,一夕之间遭逢家变,性子都变得沉静许多。

孟清和接过碗,拿起一个饼子掰开,“你们吃了吗?”

孟三姐摇头,却又马上点头,孟五姐开口道:“娘给留了粥。”

嘴里说着,双眼却看着孟清和手中的饼子,被孟三姐拉了一下,“十二叔,我们回灶下吃,娘给留了饭。”

孟清和嘴里有些发苦,家里是什么情形他知道,口粮都是紧着他来。起初他没在意,偶然见着了孟王氏和两个嫂子喝的粥里能照出人影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
家人,原本只是流于表面上的两个字,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里。

“三姐,五姐,十二叔吃不了这么多。”孟清和将掰开的饼子递给两个小姑娘,“和十二叔一起吃。”

“可是娘说……”

“不听十二叔的话了?”

“听!”孟五姐接过饼子,又掰开,将大的一半递还给孟清和,“十二叔也吃。”

“乖。”

看着像两只小仓鼠一样捧着高粱饼子啃的小丫头,吃两口,抬头,确定孟清和也在吃,还会笑弯了眼睛。孟清和似乎明白公司里那些小姑娘口中的“萌”是什么感觉,一种怪蜀黍情节油然而生。

头顶正冒着红心,不巧对上孟五姐童稚的大眼,一道闪电凌空劈下,咬牙,转头,砰砰捶着胸口,喷出一口老血,牲口!禽兽!

“十二叔?”

“没事。”

孟清和又拿起一个饼子,掰成三块,这样两个小姑娘才肯继续吃。

“三姐,五姐,十二叔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。”孟清和蹲在地上,叼着饼子,单手爬梳过头发,另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,视线和两个小姑娘平齐,“等你们长大,十二叔给你们十里红妆,要是侄女婿敢对你们不好,十二叔爆……不是,揍他们满脸开花!”

两个小姑娘似懂非懂,所谓的十里红妆,于现在的她们远不如一个高粱饼子有吸引力。

门内,叔侄三人分着饼子,门外,孟王氏转过身,抽—出袖筒中的手绢揩过眼角,深吸一口气,迈步离开,没有发出一点声响。





第六章 百户

宛平县衙的办事效率极高,表扬孟十二郎以及自我表扬的文章,当日便已书就,不说花团锦簇,也是感人肺腑。观者无不为之一震,感叹竟有如此不惜功名利禄,堪称孝勇之人。

孟清和的改籍一事也很顺利,一应手续办妥,孟清和只需在家等候调派即可。证明县衙一干能吏绝非浪得虚名。

所谓时间就是金钱,时间就是政绩,宛平县衙上下深知其中紧要。

不出三日,孟十二郎的大名就传遍了宛平县,几与二十四孝中诸子并称,临近的大兴诸县也有风闻,甚至传进了北平都指挥使陈亨耳中。

陈亨历经元末战乱,以元万户归附太祖,随大将军北征,累功至燕山左卫指挥佥事,后迁北平都指挥使,贵为朝廷二品大员,位高权重。按理来说,孟清和不过是个平头百姓,陈亨怎么样也不该注意到这个小人物,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,这么不可捉摸。

究其原因,还是同朝廷的文武之争扯不开关系。

有明一代,文臣武将不说是势同水火,也不差多少。

明英宗之前,双方算得上势均力敌,虽然开国功臣被洪武帝杀得差不多了,至少还有靖难功臣顶上,大多时候,细胳膊细腿还不是肱二头肌和胸大肌的对手。自土木堡之变以后,功勋将领几乎被一锅端了,武官彻底被文臣给打压下去,袁崇焕敢一剑捅死毛文龙就很能说明问题。

洪武末年,武官们的日子尚且没那么难过,文臣也没那么嚣张,到了陈亨这个位置,这个资历,又是在燕王的地盘上,极少有不开眼的会给他气受。可事无绝对,北平布政使就不怎么给都指挥使大人面子,一旦碰面,明里暗里的口舌争锋,陈亨就没占过便宜。

文人口舌极厉,骂人还不带脏字,从二品的布政使几句就能让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头顶冒烟,还找不到借口捶他一顿。只能看着对方腆胸负手,面带得意扬长而去。

布政使管民事,指挥使管军事,分属不同部门,高一级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。

洪武帝远在南京,难不成还要到燕王跟前打官司?

一把年纪了,丢不丢人?

砰!

一拳砸下去,桌案上的茶盏碎裂在地,桌脚都似陷地两寸。

左右知道劝说无用,判断过指挥使大人的愤怒指数,连忙退后几步,以免被怒火波及。光躲还不成,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躲开一切暗器,例如凳子和一般人根本举不起来的桌案。

捂着脑袋缩到墙角,惹事的是别人,遭殃的是自己,冤不冤?

眼见顶头大佬怒火狂飙,一时半会是冷静不下来,缩着脖子躲在一边的经历司经历心头一动,冒着生命危险飞扑上前,一把抱住陈亨的大腿,“且听属下一言!”

随即,以决死之心将孟十二郎为父报仇弃笔从戎的事全部道来。

到底是习惯于处理文书往来的经历,做不到舌灿莲花也能说得清楚明白。陈亨的怒气指数从爆表一路下降,只余下两三点火星,偶尔喷几下,燎着左右的眉毛胡子却于性命无碍。

众人长舒一口气,神情中充满了感激,一是对灭火成功的经历,二是对素昧平生的孟十二郎。

好人,绝对的好人!

就算是读书人,也是好人!

除去不在场的都指挥同知和佥事,北平都指挥使司上下集体给孟清和发了一张好人卡。

“此子大善!大孝,忠勇,应全其孝心,旌其所为!”陈亨抚须而笑,一派儒将风采,丝毫不见之前喷火的霸王龙姿态,“来人,笔墨伺候。”

弃笔从戎,书生投军,好,大好!

谁再说军汉上不得台面,老子跟谁急!

见陈亨拿起笔洋洋洒洒就是几百字,左右对视一眼,只要这个孟十二郎不是烂泥扶不上墙,说不准会有一场不小的造化。

发生在都指挥使司的事情,孟清和一无所知,若是有人告诉他,在不到几天的时间内,孟十二郎的大名就从孟家屯传遍了宛平县,又从知县衙门上达都指挥使司,估计他会挑起一边的眉毛,掏掏耳朵,骗三岁孩子呢?坐火箭也没这么快的。

事实却是,在彪悍的大明朝,万事皆有可能。

用过了朝食,孟清和继续每日的必修课程,练字。

孟广孝被孟清江背回家便“一病不起”,孟清江本欲找孟清和说道一下,孟清海也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找麻烦,但孟重九从县城归来,屯中却突然传出贺县令盛赞孟清和为“孝友”之言。

被大令赞为“孝友”,怎么会不敬长辈?

谁敢反对?难道说大令看走眼了?良心大大的坏了!

消息传开后,孟广孝在家里又晕了一次,真正的一病不起。孟清海在学中的日子也变得艰难,之前赞赏他的训导也不再说孟大郎“前途无量”的话。尤其在都指挥使司也有传言,据说孟十二郎的大名已摆上都指挥使的案头,训导的态度有了彻底转变。

训导是文人,训导有功名,训导一身凛然正气,可训导也要吃饭,也要保住每月俸禄供养一家老小。

空穴来风未必无因,这个时候高唱反调,未免也太不识趣了。

孟清海的科举之路虽没在明面上被堵死,学中的同窗和塾师却开始同他疏远,往日三五常聚,坐而谈诗论道,如今,谈诗的是旁人,论道的也是旁人,鲜少有人再邀请孟清海。换成后世的说法就是孟清海同学被无视了,被孤立了。再难听点,被精神上霸凌了。

孟清海的反应却出乎众人预料,非但没有慌了手脚,反而更加认真的准备考试,甚至比之前表现得更加镇定。遭到当面奚落也不见丝毫的气恼,一连几日特地到孟清和家门前长揖赔礼,行完礼便走,一句话不多说。部分族人开始在私下议论孟清和得理不饶人,虽是孝顺之人,心胸未免太窄了些。

至此,孟清和才开始真正的正视这位堂兄,或许,他还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和隐忍能力。

站定在桌旁,提笔饱蘸墨汁,悬腕挥毫,一个大大的“忍”字跃然纸上。

意为隐忍,笔锋却带着锐利和杀气。

孟大郎忍辱负重,孟十二郎心胸狭隘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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