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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重天阙系列:帝王业(231)+番外

或许,而哥哥应当感激贺兰箴的南侵,挽回了他与顾采薇本已无望的因缘;

贺兰箴应感激宋怀恩的叛乱,给予了他和族人最后的生机;

子澹也应感激宋怀恩的逼宫,助得他趁乱逃离宫禁,重获自由。

我却应当感激贺兰箴当年的劫持,没有他,便不会促成我与萧綦的重逢。

——这世间事,兜兜转转,恩恩怨怨,谁又说得清。

建德二年,五月初九。

豫章王萧綦郊祀祭天,于太和殿登基即位,册立豫章王妃王氏为皇后,大赦天下,改元太初。

太初元年六月,萧綦颁旨,废黜六宫御制,自皇后以下,不设嫔御。

太初元年七月,册立皇长子允朔为太子。

废黜六宫之举震动朝野,撼动了历朝皇统。

前朝外戚最鼎盛的时期,也不曾有哪一位皇后能盛宠至此。

自姬周以来,历代君王均依从周礼,采秦汉旧仪。

萧綦登基之始,即下诏革除前朝宫禁六弊,裁夺冗杂庞大的宫廷用度,重置内宫品阶。随后颁诏,“废六宫,虚嫔妾,不设三妃,唯皇后正位。”

在天下人看来,萧綦待我,已远远超出帝王对后妃的恩宠。他恨不能将半壁江山予我,将永世的显赫给予我的家族,将帝位早早允诺给我的儿子。

假如没有开国的威望,恐怕我已早早被谏官斥为妖后。

含章殿上,微风送凉,水晶帘外虽是七月流火,夏日却仍炎炎如炽。

“微臣斗胆,伏乞皇后恕罪,臣万万不能照此记述。”殿前伏案记述的史官,第三次搁下了笔,倔犟的伏跪在地,不肯照我口述的字句书写。

我安然端坐,微微阖目,心中微觉感动。

我要他写下皇后王氏,外预朝政,内擅宫闱的罪咎,他却宁死不肯。白发苍苍的老史官,已年过七旬,历经两朝更迭,仍是耿介如初。

我探了身,欲亲自去扶他,却连俯身一扶的力气也没有,甚至比这七旬老者更加虚弱。

老史官沉默地伏跪在地,一言不发。

我叹了口气,垂眸凝望袖口上金线盘绕的凤羽纹路,华美宫缎越发衬出指尖的苍白。

史官比任何人都清楚,纵然皇上有开国拓土,四海咸归的不世伟业,于私德一事,仍难免为后世非议。

身为帝王,专宠椒房已是大忌,况且膝下至今只有澈儿这唯一的皇嗣。

萧綦登基以来,勤政励治,是我所见过最勤勉的君王。

我明白他的心思,即便有禅位诏书,有宋怀恩逼宫替罪,他仍忌惮天下悠悠众口,不愿被世人视为窃位弑君的枭雄,因而越发勤勉治国,仁厚为民。

换取百姓的称颂容易,换取文人士子的认同却是最难。那些落魄士人,总是对他“兴寒族,废门庭”的作为耿耿于怀,挑不出他治国的弊端,便私下非议他偏宠薄嗣,总要给他抹上些污名才好。

或许在世人眼里,我是专擅宫闱,善妒失德的皇后,霸占君王的恩宠,扩张外戚之势。

唯有萧綦和我懂得,我们只是在守护一个彼此忠贞的誓言。

或许对萧綦而言,也是在弥补无穷无尽的悔恨……

“参见皇上。”殿前侍从陡然跪了一地。

殿外竟然没有宣驾,不知萧綦何时已踱入含章殿。

除了朝会,他总不爱穿明黄龙袍,仍如旧时一般,长年穿着玄色广袖的简素服色。

岁月不减他风华清峻,气度越发雍容。

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史官,眉心微蹙,拂袖令左右都退去。

我无奈地摇头一笑,向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。

“你的悍妒,我知道就好,用不着写给后人看。”他俯下身来,在我耳边低语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瞬时令我红了眼眶。

他轻轻揽住我肩头,亦不再多说,彼此心意早已贯通。

我在他归来之日病倒,昏迷中,太医已向他宣告了最坏的结果。

许久之后,阿越对我说,她与孩子一起被接回宫中,却看见萧綦痴痴坐在榻边,守着昏睡中的我,满脸都是泪痕。

我终于明白,为何那日一觉醒来,看见他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了十岁。

太医说我伤病缠身,又受生育之累,忧思之苦,终至油尽灯枯,只怕已过不了这个冬天。

我羡慕哥哥和采薇。即便命运弄人,让他们咫尺天涯,可终究给了他们后半生的漫长时光,让他们彼此守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