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九重天阙系列:帝王业(88)+番外

就在哥哥成婚的那年,子律大病一场,病愈后对每个人都变得冷若冰霜,甚至对我也再无笑颜。那时我尚年幼懵懂,只觉子律哥哥不肯和我玩了……那一年,发生了许多悲伤的事,嫂嫂初嫁半年便病逝了,到秋天又失去了外祖母,哥哥亦离京去了江南。

太后薨逝之后,子律越发沉默冷淡,终日埋头书卷,足不出户,身子也时好时坏。

我竟不太记得他的容颜。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,依稀在我大婚前夕——他从东华殿侧门转出,手握一册古旧书卷,青衣广袖,纶巾束发,立在那一树浅紫深碧的木芙蓉下,对我淡淡一笑,仿若寒潭上掠过一道微澜,旋即归于宁静。

一整夜,我手足冰凉,不住颤抖,即使被萧綦抱在怀中,仍没有半分暖意。

萧綦披衣起身便要传召医侍。

我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,黯然笑了笑,摇头道,“我没事,陪着我就好。”

他的目光透过我双眸直抵心底,仿佛洞察一切,“悲伤的时候便哭出来,不要强笑。”

而我始终没有哭出来,只觉空茫无力,从指尖到心底都是寒冷。

叔父死了,我失去一位亲人,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。

叔父,那样宠我的叔父。

帐中灯烛已熄灭,外面鸦鸣声声,催人心惊。

我静静躺在萧綦怀中,从他身上汲取到仅有的温暖。

“怎么会是子律……”黑暗中,我茫然睁大眼睛,紧握住萧綦的手。

他却没有回答,仿佛已经睡着。

我不能相信,竟是子律害死了叔父,不能相信那文秀孤绝的少年也会卷入这一场皇权生死的争夺。或许早该料到这结果,只是不曾想到,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,竟是如此惨烈。

连子律也是如此,那么他呢,我最不愿想到的一个人,他又会如何。

周身泛起寒意,不敢闭眼,怕一闭上眼就看见子澹,看见满身血污的叔父。

我不管萧綦是否已经睡着,径直喃喃对他说着幼时往事,说着叔父,说着记忆里模糊的子律。

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,目光幽深,“旧人已矣,什么皇子公主,都同你没有干系了!”

他不容我再开口,俯身吻了下来……唇齿间灼热痴缠,呼吸温暖,渐渐驱散了眼前黑暗。

夜里我不住惊醒,每次醒来,都有他在身边抱紧我。

黑暗里,我们静静相依,无声已胜千言。

子律的出逃,皇上的密诏,令謇宁王师出有名,给了我们措手不及的一击。

然而到了眼下刀兵相见的地步,一道圣旨又岂能挡住萧綦的步伐,成王败寇才是至理。

说什么召令天下,讨逆勤王——天下过半的兵马都在萧綦手上,敢于追随皇室,对抗萧綦的州郡也已败的败,降的降,仅剩承惠王和謇宁王两名老将,还在抵死顽抗。其余寥寥几支藩镇兵马,心知皇室大势已去,螳臂安可挡车,索性明哲保身,只作壁上观。

储君远在皇陵,受人所制,传位子澹不过是一句空谈。或者说,这不过是皇上最后的反抗——他拼尽力气也不愿让姑姑称心遂意,不愿让太子的皇位坐得安稳。

结发之妻,嫡亲之子,帝王家一朝反目终究是这般下场。

姑姑机关算尽,却没有算到半路杀出的子律。这道密诏一经传出,将来太子的帝位便永远蒙上了洗不去的污点,纵然他日如何圣明治世,也无可能光采无暇。

纵有密诏,也挽回不了謇宁王兵败如山倒的颓局。

八月初三,距我十九岁生辰十天之际,萧綦大破临梁关。

謇宁王身受七处重伤,死战力竭而亡。

子律与承惠王率其余残部,不足五万人,沿江逃遁,南下投奔崇远郡王。

萧綦厚殓謇宁王尸身,命他麾下降将扶灵,三军举哀。

这位忠勇的亲王,以自己的生命捍卫了皇族最后的尊严。

萧綦说,能赢得敌人的尊敬,是军人最大的荣耀。

我不懂得军人的荣耀,但我明白,能够敬重敌人的将军,也必赢得天下人敬重。

次日,大军长驱直入,在距京城四十里外驻扎。

姑姑懿旨传到,命萧綦退兵三百里,不得携带兵马入朝觐见。

萧綦以“后宫不得干政,懿旨不达三军”为由,拒不接旨。

僵持两日后,父亲终于出面斡旋,说服姑姑,向萧綦低头妥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