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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久不见(31)

地下河流一直给我神秘的印象,甚至是畏惧。

那冰冷遥远的黑暗水系里,有着世人尚未测知的秘密。

那里的生物,至今只被我们知晓了九牛一毛。

小时候听爷爷讲他的奇异见闻,常常提到“阴河”。

阴河也就是地下暗河,听爷爷说,很多很多年前,还是打仗的年月,贵州某地修路,挖出水来,工人们以为是泉眼,拿打井的工具深挖下去,突然感到地下震动,像牛又像狮虎一样的嘶吼声从地下闷闷传来,随即竟有血水冒出。人们迷信,以为打到了龙脉,吓得不敢再动那条路。又有人猜测,是打到了阴河里的什么活物,猜想那得是多大的生物……小时候听到这段,我追问有没有挖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?爷爷说,那怎么敢,没人敢动呢。我失望极了,气不过那些胆小鬼怎么就不挖开看个究竟。小孩子心中,好奇心大过天,畏惧是什么,以后再说。外星人离得太远了,脚底下的黑暗世界比天外更神秘有趣。

黄昏时来到一处火山湖,人迹罕至,野鸭子们自在生息繁衍,碎金日影里,天地宁静。

湖岸边有一两户人家,有木筏载人去湖上。划筏子的大叔想带我靠近去拍那些野鸭子,我怕惊吓了那些安静的小家伙,请他远远绕开。

问他,有人打野鸭子吃吗?

他憨憨地摇头说,不打,让它们游,好看。

连绵的湿地,到冬季没有多少水,糙枯后软软绵绵铺开满目暖黄,中间时而有小小一泓碧蓝的存余的水。春夏季节里丰盈的湿地,油绿得沁人,都说这是湿地最美的时节。可冬天干涸后的湿地,没有北方大地上衰糙连天的凋敝,另有一种温厚的暖意。

植物的生命一季一轮回,没有人类的百岁之忧,没有一切动物的生老病死之患。

它们植根大地,血脉与土壤相连——还有什么比大地和土壤更踏实安稳。

如隐如谜的高黎贡山,我来到了,惊鸿一瞥地看见了它于万千年里的一瞬息,一变幻,一光影。

【阳关】

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
阳关古道,不见故人,沙尘茫茫,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红柳海前停下。

我下车寻了小路,走进这片红柳之海,折了一支红柳。

后来我把这支红柳夹在书里,带回千里之外,送与友人。

她迎着北京秋日的阳光细看那支已风干的红柳,叹道:“真美,不知道你看见的那一片海一样的红柳,该美成什么样子。”

我盘膝坐在她家阳光暖照的露台上,眯眼回想,那片夏末秋初的红柳海。

戈壁上的红柳并不只是红色,实际上,它有深青、嫩绿、鹅黄、金黄、粉红、深红……无穷尽变幻的色彩。初秋艳阳天,苍茫戈壁滩,蓝天干净得像清水刚洗过,蓝透了,大朵大朵的白云堆在天上,太多了,太近了,总觉得随时会掉一朵下来。

极目天涯的阿尔金山脉,勾勒出一痕墨色天际线。

而那一望无尽的红柳之海,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,将我的目光淹没。

红柳海,画连天。

我未曾见过这样蓬勃飞扬的美。

怒绽于戈壁黄沙中的红柳,每一根枝条都充满不折不挠的生命之美,如此热烈,如此柔韧,无数的枝条簇拥在一起,层层缤纷,叠叠异彩,彼此依偎到天边。

怒放的生命之美。

贫瘠的戈壁,除了蓝天黄沙,一无所有。

却在这贫瘠之地,长出蓬勃如火、烈烈生辉的红柳。

“尘土受到损rǔ,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。”诗人如是说。

高及腰间的骆驼刺,和红柳生长在一起,彼此偎依如恋人。远看绿茸茸的骆驼刺,实则生满寸许长硬刺,在别处所见的骆驼刺只有脚面高,可以满不在乎踩在厚底靴下。这里的骆驼刺却高大威严得令人生畏。地上间杂有紫色蒲公英花朵和小小的白绒球。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骆驼刺与红柳之间,衣角擦过尖刺,皮肤感到微微刺痛,才觉得眼前所见都是真实,确实不是梦中幻景。

从敦煌到瓜州的路,就从这片红柳海中笔直穿过。一路怒红,浩瀚连天,仿佛无穷尽。过了红柳海,便是瓜州。瓜州不是瓜洲。

另一个《泊船瓜洲》的瓜洲,因文人骚客云集而知名,但它的历史始于晋代,远逊于这个瓜州——如果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,或许知名度稍高,它又名安西。但这个安西,同样不是《送元二使安西》的安西—那个安西在今天的新疆库车县,而这里的安西,得名于康熙皇帝。康熙大败葛尔丹部属三千余人于此,从此将这里命名为安西,取安定西域之意。这个名称直到2006年才又改回更古老的称谓—瓜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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