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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102)

惠珍心头一寒,“多谢霍夫人的警告。”

督军府,华灯通明,守卫森严。

甫一踏进大厅就有管家仆妇簇拥上来,为二人宽去大衣。

霍沈念卿褪下银狐裘大衣,从管家萍姐手中接过薄绒半袖外套披上,垂流苏的长缎带随手束在腰间,语声里带了倦意,“霖霖[2]睡了吗?”萍姐忙回道:“大小姐闹了一晚,好容易才哄着睡下了。”

萍姐望向她身后一脸孤冷的念乔,有些迟疑,不知该不该问候请安。夫人好似忘了念乔小姐还在身边,看也不看她一眼,也不吩咐人侍候。萍姐寻思着问:“厨房里参汤炖好了,要现在盛上来吗?”

夫人摆了摆手,头也不回,径自迈上楼梯,淡淡道:“念乔,跟我上来。”

“你要说什么就说,我既然跟你来了,倒要听听霍夫人有什么指教。”念乔昂起头,硬声答道。

萍姐听得心口凉气直冒,这位姑奶奶,好久不露面,一回来又闹上了。

念卿自楼梯上回身,雪白手臂搭了乌木栏杆,微微蹙了眉,“霖霖睡了,别在夜里闹。”

霖霖……

那是她的侄女,姐姐的女儿,生下来已大半年了,还从未见过她这个小姨。想来一定是个粉粉团团,极可爱的孩子。念乔怔怔的,心里软了下去,默然跟着念卿上了二楼西侧的客房。

房里铺了厚绒地毯,水晶吊灯光影婆娑,壁炉里火光虽微弱,却烘得一室温暖如春。

仆人退出去,悄然带上房门。

“霍夫人有什么吩咐?”念乔冷冷站在门口,不肯再走近半步。

念卿走到壁炉前,背向而立,只是烘手取暖,对念乔的话全无反应。

她侧身在壁炉前的靠椅坐下,目光微垂,望了火光出神。

这个样子的沈念卿,和人前仪态万方的霍夫人,倒又不像是一个人了,像是记忆昔日同住在小阁楼里的姐姐又回来了……仿佛是火光,微微刺痛了念乔的眼睛,一时酸涩。

“这里没有霍夫人,只有你的姐姐。”念卿笑了一笑,眼角有落寞倦色。

念乔别过脸,不愿看她,“我曾经有过姐姐,可她早已变了,走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
“是吗?”念卿抬起目光,眼神戚然,“我为何不能变,难道合该一世恓恓惶惶,身不由己为人卖命,就不能像如今,正大光明地为人妻母?”

“正大光明?你的正大光明,就是攀附权贵,将恩人、朋友和亲人全都背弃?为了这个霍夫人的名头,哪怕手上沾染他人的血,哪怕在人家正室的牌位前下跪认小?”

念卿一动不动听着,面无表情,只是脸色渐渐苍白。

从外人口中听到这般讥讽,算不得什么,从唯一亲人的口中听到,却是真正羞rǔ。

念乔也僵住,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,可为时已晚。

火光映照下,念卿脸色雪白,瞳孔中似幽幽燃着两簇火焰,“我嫁给怎样的人,给他做妻还是做妾,那是我的事,不必你来教训;谁是恩人,谁是小人,却是你,至今还在糊涂。程以哲的真面目,你是看不清,还是不肯看清?”

从霍沈念卿口中说出这个名字,这个竭力淡忘的名字,再次令念乔心口一痛。

怎么敢忘,哪怕世人全都忘了他,唯独还有她念乔记得,记得他的好,他的冤屈。

哪怕他欠了她一份情,毁了她一纸约,她也终究不忍怨怪。

因为,是他被人亏负伤害在先,是另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将他的心凌迟得破碎。

那便是她的姐姐,是眼前口口声声还在污蔑他为小人的督军夫人。

念乔退了一步,惨淡笑道:“好,好,你的爱情便是高贵无私,光明正大,别的人全是卑鄙无耻的小人,都是旁人亏欠你,你从来不曾负人!”

“我负了谁?”念卿不怒反笑,眉梢冷冷斜挑向鬓角,“就算天下人,都可说我沈念卿薄情寡义,念乔,扪心自问……我可有半点对你不起?”

念乔一窒,眼前掠过一幕幕往事——

久别归来的姐姐站在纷飞落叶中,绕着旧围巾,抛下手中皮箱,脸上又是泪又是笑,向她张开双臂;报馆楼下,姐姐领了第一份薪水,牵了她的手飞快奔过两条大街,昂头推开白俄人的糖果店玻璃门;戏院外的雨夜里,姐姐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,冒雨跑回来,塞进她手里……眼前之人是她的姐姐,是曾百般温柔照料过她的姐姐,是她怎样也摆脱不了的亲缘,这个事实如火星灼烫在她皮肤上。念乔倔强昂头,含泪与念卿对视,“我们原本好好的,都是你毁了一切,你只顾自己荣华富贵,从没尊重过我的感受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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