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衣香鬓影(125)

然而,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。他所作所为,瞒过所有人,亦瞒不过识他知他的沈念卿。

私贩军火,她知道;行贿政要,她知道。以霍夫人的能耐,以傅霍联姻之亲厚,想必她已知道,此时正有大批军火绕过傅氏势力范围,走海路,从南边北上,悄然运抵北方;也知道北平高官频频收受来历不明之重金巨资,内阁里人心动摇,流言四起。

偌大的北平,正是卧虎藏龙,风雨欲变。内阁佟、傅两系相争已久。傅总理是内阁之首,佟大帅为北方军阀之雄。二者夙怨深积,两相压制,互争长短。如今傅氏组阁,佟氏表面被压下一头,不能公然与政府分庭相抗;然而傅氏政府腐败,屡被弹劾,佟帅养兵蓄地,势力日渐强盛。

一山难容二虎,傅、佟之争愈演愈烈,终有一场恶战。三个月前,“弹劾总理案”轰动中外,连同国务总理、法务总长在内的傅系高官共六人被指涉嫌贪污、舞弊、挪用军需等数项罪名。参议院内对峙之势剑拔弩张,第一轮投票被佟系压倒,然而未等第二轮开始,接连两名议员被暗杀。血案震动一时,杀鸡儆猴之效立见,也将弹劾案拖延了足足两个月。随后第二轮投票不出所料,佟系惨败,诸多议员纷纷倒戈,参议院内尽成傅系天下。佟帅一怒之下以督察军务之名离开北平,傅系风光无双,提早弹冠相庆。虽如此,戏份仍需做足,定于本月的参议院决议仍然照旧举行。而此时,留在北平的佟系心腹,始终蛰伏未出的杀手锏——徐总长徐季麟也迎来了千里北上的薛晋铭。此时彼明我暗,以徐季麟为首的佟系人马悄然谋动,以彼之道还施彼身。兵不厌诈的佟大帅,也为这记“回马枪”压上重宝,势在必得——若再弹劾不成,屯驻数百里外的军队立刻开赴北平,以武力胁迫内阁下台。

北方大小军阀七零八落,无人能与雄霸东北之佟帅相抗衡。

除了,五省督军霍仲亨。

犹记当日,烟雨相送。转瞬三年,再相逢却见傅霍联姻。永以为好之约,化作一场泡影。究竟是世事反复,还是命数无常。薛晋铭目不转睛地看着念卿,目光变幻远近。如今他竟分不出她究竟是云漪、是念卿,还是霍夫人……重逢之悦,相见之伤,尽化作失落、迷惘。既已窥破他北上用心,此刻她却说,永不为敌——这一次,她又是真是假?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信她,被骗被瞒,甘之如饴。如今的薛晋铭却已不会轻易被一个女子的目光打动。

风凉露重,在园子里立了许久,早已襟袖寒透。念卿双臂环住肩膀,黯然一笑,“我话已至此,你若不信,只当我多此一举吧。”

薛晋铭一言不发。念卿转身,却听他在身后说,“知道你抵达北平,我已做好最坏准备……至多,再输给你一次。”

她驻足,静静回转身来。头顶枯枝落下横斜暗影在他身上,看不清眉目悲喜。

念卿低叹,“这一次,你不会输给我。”

“是吗?”他凝视她的眼。

“明日一早,我便与子谦离开北平,仲亨不会为傅家出一兵一卒,你愿意搅个天翻地覆也与我无关……我只愿你,平安珍重。”她语声淡淡,目光寂寂。

他却震动,失惊之下脱口问道:“子谦?你是说霍督军的儿子霍子谦?”

她笑,“不然还有哪个子谦。”

薛晋铭错愕之极,“霍公子怎会在北平,他不是留洋在外吗?”

“他一直就在北平。”念卿笑了声,神色里有深深疲惫与无奈。

寒风吹得她两颊微微泛红,“留洋只是幌子,总不能让人知道他闯出祸事,离家出走。”

她抬腕掠起鬓发,“子谦在外逃了三年,若不是这次落在老傅手里,我们至今不知他的下落。”

薛晋铭已全然怔住,“落在老傅手里?你是说……”

“没错。”念卿苦笑,“你大概听说过北平闹事学生里头,有几个被逮捕的名人,其中化名郑立民的,就是子谦。”

第七记往日意·今时痴

那场传奇式的婚事轰动一时。有外电记者撰写了耸动而浪漫的新闻标题:“最有权势的将军与最美貌的女伶”——英文报章上纷纷用了“actress”这个词描述督军夫人的出身,国人则不会如此客气,原本“伎与妓”在时人眼里并没有明显的分界岭,女伶不见得比名妓高尚。诸多报章用词暧昧,或有意或无意的“妓”“伎”不分,甚而添油加醋,附会了更多艳轶之色。不只霍夫人的出身饱受非议,霍公子大闹督军府与程氏悔婚的闹剧,也轰传街头巷尾。督军原配夫人所生长子,公然反对其父迎娶沈氏为正室,要求沈氏夫人以侍妾身份,在已亡故的霍夫人灵前敬茶。督军不允,称沈氏虽是继室,仍为合法妻子,与原配地位平等。岂料婚礼次日,霍公子竟将生母遗像堂而皇之供奉在大厅……督军暴怒,一顿马鞭将大公子抽得死去活来,险些闹出人命。

上一篇:好久不见 下一篇:曾经的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