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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168)

她骤然止声,抬手捂住了嘴,然而四少却已听见。

“徐什么?”他转头,目光锐利。

蕙殊呆呆看着报纸,不知要如何回答。

报纸上仅有一条报道佟孝锡会见日本专使的消息,比这更醒目的,却是旁边粗黑大字写着,“军务总长遇刺”——已被佟孝锡晋升为军务总长的徐季麟在赴会途中遭遇枪击,身中五弹惨亡,凶手徐胡梦蝶当场被捕。

码头仓库里刚卸了货,潮湿的海腥气令人闻之欲呕。管事和工头狼狈跟在一名干练女子身后,哑口无言听着她的责问。闷热的仓库里,汗水很快打湿各人衣衫,几个男人忍不住将领扣解开敞风,唯有蒙夫人的长裙上衣立领仍扣得严实。汗水早已濡湿她鬓角,顺着耳根淌下,她恍若无觉,只顾对照账册核查货物。

“太太,您回去歇着吧,这点小事犯不着您亲自来干。”管事嗫嚅,却换来她回头斜睨的一眼,那碧色眼珠盯得人心里发毛。

贝儿将账册随手一抖,“叫你们清点错漏已经过去一个礼拜,半点回音没有,没一个肯听差遣,你们当我是女人就好欺负了?”那管事的脸膛本就黝黑,闻言更是涨得黑红。身旁一人正待申辩,却听仓库门口有人叫道:“太太,有人来见你!”

贝儿将裙摆一撩,大步跨过地上散乱的绳索,不耐烦道:“让他(她)候着!”

“是祁小姐。”门口传话的人语声未落,蕙殊焦急叫声已传来,“Lily,你快点出来,有要紧事!”贝儿一愣,三步并作两步赶出门外,汗流浃背的样子倒令蕙殊吓了一跳。

“干什么大惊小怪的。”贝儿抢先发问。

蕙殊气喘未平,跺脚道:“他要回北平,已经逼着下人去订船票了!”

“他疯了?”贝儿一呆,“早上不还好好的吗!又是霍夫人有事?”

蕙殊摇头,满面愧恼,“都怪我,我不该把梦蝶姐的事告诉他,他一听到梦蝶姐要被枪决,哪里还坐得住!当时就给霍夫人去了电报,跟着便要亲自赶去北平!”

贝儿不曾见过胡梦蝶,只听蕙殊大略讲过北平际遇,一时想不起梦蝶姐是何许人也。但四少眼疾未愈便要赶去北平,这也万万不能的。她二话不说抓住蕙殊就往车上去,“先回去截住他,你再慢慢给我说清楚,什么蝴蝶姐什么枪决的……真是乱了套了!”

车子飞快开回蒙家,蕙殊刚好来得及将事情讲个大略。报纸上说,徐家二姨太胡梦蝶当众刺杀亲夫,人证物证确凿。徐季麟正是佟孝锡左膀右臂,梦蝶落在佟孝锡手里,实在是凶多吉少。贝儿心下已明白七八分,暗忖着四少的脾气,怕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他。眼下若要救胡梦蝶性命,阻拦四少动身,也只能指望一个人了。

司机打开车门,贝儿和蕙殊匆匆步上门前台阶。却听身后汽车呼啸,从右边来路疾驰而近,一声急刹刺耳传来。两人一惊,回头见是蒙家的车子刚好刹在阶前。还未停得稳当,车门内一个人就跌跌撞撞冲下来,正是管家亚福。贝儿窝了一腔子火,撞上亚福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劈面斥道:“慌什么慌,有鬼咬你吗?”

“不……不是鬼……”亚福仰头张口,手指了身后,表情比见了鬼更怪异,却又似捡了天上掉下的元宝一般狂喜。贝儿瞪了他正欲发作,却被蕙殊猛地一拽。

“Lily!”蕙殊语声惊诧紧张得变了调,目瞪口呆指着亚福身后的车子。

那车上还有一人。后座车门被司机打开,一个瘦高的男人走下来。尽管又黑又瘦,虚弱得几乎脱形,但那轮廓鲜明,极富男子气概的脸,是令人过目难忘的。哪怕蕙殊只看过照片,也几乎一眼就认出来。

贝儿呆呆看着,看他抬起清瘦的脸,眼窝凹陷,愈显得眉毛浓黑,肤色深黝。“蒙太太,你终于不是寡妇了。”他朝她笑,目光灼亮,牙齿白得耀眼。

贝儿退后了一步,身子微微发抖。他向她伸出的手僵住,眼里转过黯然。

贝儿又退一步,肩头颤抖得更厉害。蕙殊想要扶她,手还未沾到她衣服,她却像被踩着尾巴的猫,跳起来扑到那男人身上,令他险些踉跄摔倒。

“死鬼!你还知道回来,知不知道你死在外面有多久——”贝儿发疯一般捶打着他胸膛肩膀,不知是哭还是在笑,眼泪和汗水一起蹭在他脸颊、颈项,直至蕙殊和亚福合力将她拉住,那虚弱瘦削的男人才得以喘过气来,稍稍平稳了气息,便又笑着将她拖回怀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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