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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178)

除此再无多余的话,不问她为何晚归,不问她去了哪里。念卿立在门口,一室橘色灯光,刹那间不再有暖意。她缓步走近他身旁,低了头,将桌上散乱的公函一一理好。他全无反应,凝神在公函中,浓眉皱得很紧。原本一句“对不起”已至唇边,念卿却再无勇气说出来,手上机械地将公函叠起,放回他手边……他陡然抬起手,重重拍在那叠公函上,桌面发出沉闷声响,在静夜里如巨锤落地,震得桌面笔架杯盏都颤动。

“我叫你回房去!”霍仲亨浓眉轩起,毫无表情地看她,语声冷淡,仿佛在命令一个士兵。念卿一动不动,在他怒色隐隐的眼底,看见自己惶然无措的身影。

霍仲亨不说话,眼里却像燃着火。她被这怒焰无声灼烧,臂上背上有针刺般的疼,却不觉灼热,反而是幽幽的冷。这痛楚令她呼吸艰难,只想立刻蜷起来,藏起来……但在此之前,有一句很重要的话,一定要说;有一件重要的事,一定要做。念卿走近前去,迎着他目光的灼痛,俯下身子,嘴唇颤抖地吻上他脸颊。

“我做你的妻子,有三年了。”念卿笑着,缓缓直起身,猝然背转身子向门口快步走去。门锁却太紧,念卿的手抖得厉害,一下子未能拉开房门。待她再要用力去拉门柄时,身后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,将门柄反转,咔嗒一声门被反锁。他反手将她环住,迫她转过身来,直面他的逼视。她仰起头,不反抗也不挣扎,睁大着漆黑的瞳子,里面只有迷迷蒙蒙的无助。

霍仲亨顿住了,臂上力气像是瞬间消失,就这么环住她,觉出她身体的微弱颤抖,竟再不能有半分力气。他记得她是多么凶悍敏捷的女人,记得她过去习惯枕刀入睡,甚至记得她拔刀夺枪的身手。若有人企图冒犯,他毫不怀疑她会一刀割断对手咽喉,就如同当年他悄然夜访,险些被她误作杀手,黑暗里雪刃相向——他的女人,就是那样一个亡命徒,为生存为所爱,敢于以命相搏,死而无惧。而此刻,她在他怀抱中,温软驯顺如一只被弃的猫。是的,他想起来……当年她捡回过一只被遗弃在旧宅的花猫,她将那猫儿抱在膝上,那猫便是这样的温驯姿态,任凭她做什么都不会反抗。它托赖于她掌心些许的温暖,认定她是它的救主与庇护人,全心全意倚赖着她的爱与仁慈。如同她倚赖他。她缄默地望着他,两手紧握在身前,肩膀因缩起更显瘦削。霍仲亨捉起她纤细手腕,将她手背贴上自己嘴唇,吻在她手背有一道深深疤痕的地方。

那是她第一次因他受伤而留下的印记。

“救胡梦蝶,对你这般重要?”他向来直截了当,从不拐弯抹角。

“是。”他要知道什么,她便答什么,同样无需委婉。霍仲亨不语,目光变幻,似在隐抑怒意。

念卿垂下目光,“对不起,我知道这不应该。”

“是吗?”霍仲亨抬眉,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审视她。

“那几日我也彷徨,不知道情理之间,该做哪一样……他一直付出良多,从未曾有求于我,只有这一次。胡梦蝶是他十分珍重的人,或许便如念乔之于我,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束手不管的。”她容色平静,虽内疚却没有半分闪烁之色,坦荡得令人无奈。

霍仲亨沉默下去,良久,缓缓开口,“情分既已欠下,还,是还不完的。”他脸色沉重,眼里亦有无奈伤怀。一个欠字,亦令他想起子谦的生母。

念卿咬唇迟疑一瞬,涩然道:“我看见那个死去的士兵,他太无辜……王侯将相厮杀争斗,死去的却是这些无辜弱者,没有半分公道可给他们,就那么懵懵懂懂,为看不见摸不着的事丢掉性命。我扪心自问,倘若胡梦蝶不是薛晋铭的亲人,我便可以眼睁睁看着她被佟孝锡利用,看着她去给一个奸恶小人抵命吗?”

霍仲亨深深看她,“所以你用你的法子,去给她一个公道?”

“我没有那么大能耐,若能保全她性命便是万幸。”念卿黯然,“仲亨,对不起,那天发生太多事,我来不及向你解释……这人情,我会设法偿还给洪夫人,你不要为此担心。”

霍仲亨静了片刻,淡淡说:“你已经偿还给洪夫人一份不薄的人情。”念卿睁大眼睛。

霍仲亨叹口气,“你知道,内阁还是个临时名义,代总理尚未宣誓就任正式总理之职,阁中对他颇有争议。佟岑勋有意另保一人,正在试探我的意思。洪歧凡这人胜在名望资历,才干确实平庸。但他能知轻重,不是专制之人,日后反而可以压制佟岑勋。因此我仍在他这一方,只是这层意思不好捅破,不宜令佟岑勋过早知道……”他没有再说下去,因为念卿脸色已变,眼中歉意被真正罪疚之色取代。原来她仍太过天真,仍未学会识辨政客们的棋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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