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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19)

众人都沉默了,那人终于垂了手,缓缓将枪放下。

一个垂死士兵最后的心愿,仅仅是听他心上的女子再唱一次家乡小调……云漪眼中发酸,喉头紧涩,终于听懂了他的话,却无力替他完成心愿。

或许,只能给他些微的慰藉——

云漪含泪望过去,喉头略哽,启唇唱道:“今古河山无定据,画角声中,牧马频来去。满目荒凉谁可语?西风吹老丹枫树。”只唱得前人半阕《蝶恋花》,曲未尽,泪已落。

那士兵怔怔转过头来,望住这唱歌的修女,手中玻璃坠地。

曲调凄怆,歌喉哀婉,听在众人耳中,似雪水浸透心扉,无不悲凉沉默。

云漪再唱不下去,那垂死的士兵却艰难地咧了咧唇,终于放开了阿梅,朝云漪奄奄抬手。

阿梅踉跄奔过来,被两名修女扶住,立时昏厥过去。

云漪走到那士兵跟前,屈膝跪下来,握住他的手,替他拭去脸上血污,也看清他面容——原来还如此年轻,或许不比念乔年长……此刻安静地闭上眼,宛若江南乡间的文秀少年。他闭上的眼忽又睁开,瞳光渐渐涣散,却还极力睁大眼睛,想要看清云漪的脸。

云漪迟疑了一刻,拉下头巾,任长发披散下来,面容再无遮掩——可惜少年已经看不到了,那双深凹的眼里已蒙上一层死灰。

几名修女走到跟前,念诵主的名字,默默在胸前画下十字,求主宽恕罪人。

云漪握着他满是血污的手,心神恍惚,久久不忍松开。

她是皇帝的夜莺,在满堂金玉下歌唱,用歌声美貌邀宠于权贵;他们追逐她,视她的歌声如天籁,笑容如珍宝,她却从未因此而快乐……直至今天,为一个垂死的士兵歌唱,才第一次知道,原来自己的歌声真的可以给人愉悦安慰。

“从前幽怨应无数,铁马金戈,青冢黄昏路。一往情深深几许,深山夕照深秋雨。”护工上前抬走了士兵的尸体,尽管他已听不到,她仍要将这支曲子唱完给他。

一方雪白亚麻手帕递到眼前。

云漪猛然抬头,眼前模糊一片,这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。

见她怔怔没有反应,那人捉住她的手,亲自用手帕擦去上面血污。云漪忙抽回手,泪眼迷蒙间看也未看那人,只低头道了声谢。

那人沉声开口,“应是我向你道谢,修女。”

云漪呆了呆,陡然记起自己眼下的身份,忙侧首拭泪,避开他目光。

“我曾以为宗教只会给人麻痹的安慰,你的善行却是真正的仁爱。”他的语声如磁石,威严里流露出诚挚,对她缓缓说道,“我为我的士兵感激你。”

他站起身来,向她微微欠身,转身大步而去。

云漪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来,脱口惊问,“你是谁?”

那人回过头来,面容已不年轻,浓密鬓角潜了不易察觉的银丝,年少英俊历经了风霜,炼就内敛光华,古铜肤色更添沧桑。他微笑,浓眉上一道细浅的伤痕越发醒目,将这张面容深深刻进她脑海——

“我是霍仲亨。”

第七记各藏机心

一切都乱了套。

他是霍仲亨,他竟是霍仲亨。

原先的计划处处周密,算准了时间和地点,算准了如何邂逅,甚至何种姿态、何种眼神、何种对白,她都已设计好……一席食材佐料都齐备的盛宴,火候恰当,翻炒恰时,偏偏就在起锅的一刹那,却发现全盘弄错,而油盐酱醋统统都已下锅,再也收不回来了。

车子飞快驶回城中,云漪裹紧修女袍,将自己缩进后座角落阴影中,心中搅成一团乱麻。这一盘棋,一开局就脱离她的掌握,果真是出师不利吗?

后背冷汗未干,心中却是莫名烦躁,云漪狠狠摇下车窗,初冬寒风猎猎直灌进来,吹散燥热。头脑清醒了许多,可那人的笑容眼神仍在心头挥之不去。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,“云小姐,请不要摇下车窗,当心着凉。”

云漪心烦,冷冷转头不睬——扮出一副关切面孔,不过是怕人瞧见她的行踪,引来无谓的麻烦。她是午夜囚笼里见不得光的夜莺。从司机到管家,都是秦爷的眼线,身边随时有人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
车子直接驶入名山路春深巷,在七号门前停下。司机下车看了看左右,这才拉开车门。云漪匆匆低头步入门廊,里面有人开了门……斜对街洋房二楼的窗帘后,程以哲脸色苍白,抿紧纤薄嘴唇,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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