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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259)

霖霖用力点头,“也和爸爸在一起!”

念卿缓缓笑,“好,到哪里,我们都在一起。”

霖霖爬到她身上,小手不停抹着她的泪,“妈妈不哭!”

念卿目不转睛望着女儿,差一点,她就要吩咐侍从安排去香港的船,先将霖霖送走,安置到安全的地方——那是最坏的打算,也是一个母亲护雏的本能反应。

不愿相信,也不能畏缩。假如命运真要如此恶毒,不会因为闭上眼睛就让一切不再发生。倘若这一切果真到来,那就来吧。

一纸密电,翻天巨变,都不会令她有多么意外。死算得什么,仲亨自己向来不避讳这个字眼,也随时有直面死生的从容。她是他的妻子,知道他所做的事有多重要,自然也知他的境遇有多危险。

三四年了,也有一千多个日夜了。她时时刻刻惧怕着某些事,惧怕一切不祥的征兆,每一次他要征战,要远行,她都唯恐是最后一次离别……她不许家中仆佣有任何的口无遮拦,不许言语稍有触犯忌讳。

她怕,怕得不能入眠,怕得风声鹤唳。她不怕,明知他要去一次比一次更危险的地方,也放手让他去,从不阻拦。

不畏生死,只怕别离。死亡没什么了不起,不管他去到哪里,他和她总要在一起的。

念卿低头抚上女儿的脸,想起母亲撒手去后,留她在世间,过往种种挣扎,往事历历浮现。

不,她的霖霖绝不会如此辛苦。

三日后,最坏的消息和最好的消息一起到来。辗转从北平证实,霍仲亨的座车在去往车站途中发生爆炸,现场找到的焦尸两具,都不是霍仲亨本人,他的随行警卫也随即在爆炸后失踪。前往日本途中的薛晋铭也许提早得到顾青衣的消息,中途离奇失踪,等候在码头逮捕他的情报处人员空手而归。

这是最好的消息。

最坏的消息却从南方传来——发出密电便失去音讯的顾青衣,乔装潜往南洋,登船之时被发现行迹,遭到逮捕,旋即宣布了她的叛国罪,当晚就在狱中执行了秘密枪决。这是许铮亲自带来的消息。历经了太多的死亡,眼看着一个个人从身边离开,似乎死亡,已成为司空见惯。

“她什么时候去的?”夫人站在落地长窗后面,背影孤峭,语声空茫。

“枪决是在凌晨。”许铮摘了军帽在手中,黯然低头。

念卿不语,目光茫茫投向遥远的南方天际,不觉模糊了天地。

顾青衣。总穿一身奇装异服,描着梅子色口红,笑容孤傲的女子。弹得一手好钢琴,却偏爱拉一手吓死人的胡琴。

仲亨说,顾青衣死去的未婚夫最爱听胡琴。

她曾笑着问她:“假如是我先识得他呢?”

失去未婚夫之后,霍仲亨是她在黑暗中唯一可望见的光明。这光明却没有照向她,而是照向另一个女人。于是她转过身,索性化作黑暗中的“燕子”,投向遥远南方那一线理想中的光明。可是黎明前最暗的深夜,黑暗终于吞噬了这只燕子。待到天亮之时,阳光照亮天际,空中流云会不会记得,曾有一只燕子从这里飞过,剪尾裁开阴云,留下属于她的浅浅痕迹。

第四十四记伤英雄·问红颜

震惊举国的噩耗一日之间传遍南北西东,大总统病逝金陵,全城缟素,万民同悲。在南方宣誓就职的临时代总统第一时间赶赴金陵,亲自主持公祭,南方军政府降半旗致哀。北方内阁总理洪歧凡通电哀悼,即刻派代表前往金陵,并在报上发表了洋洋万言的悼文。

灵柩移厝之日,数万民众涌上街头送丧,悲声震天,与此同时,一纸噩耗也从南方军政府传到茗谷。

——霍仲亨护送先总统灵柩前往金陵途中遭到叛国分子袭击,不幸罹难,叛国分子已遭到逮捕判决,将军遗体不日送返。南方政府将追认功勋,特颁一等护国威烈勋章,追授景勋大元帅衔,为国家最高荣誉。南方政府将在霍夫人接受勋章之后,按仅次于先总统的礼仪,为霍帅举行国葬。

大半个中国都沉浸在哀恸之中,南方街头巷尾尽是一片素白。

阴云携雨,一大早就起了风。南方的夏天来得早,去得也快,一场雨落透,天气便凉慡几分,连场阴雨带去暑热,不觉秋凉已至。昨夜风雨打落的一地残红,零落在泥泞中。蕙殊放轻脚步走到书房门口,看见许铮垂手肃立的背影,越过他宽阔肩头,看见书桌后面那张属于将军的椅子里,端端坐着素衣绾髻的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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