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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262)

柳沛德握着手杖缓缓从座中站起身来,白须飘飘,一双眼神异常阴沉,“若霍帅果真逃得大难,实乃国之万幸,只是夫人也莫要掉以轻心,万事多为自己留条后路是好。”

这话里威胁之意已摆在了明面上。当日顾青衣冒死传讯,走漏了北平刺杀的消息,代总统也知这一枚勋章瞒得过天下人,却瞒不过她霍沈念卿。今日既敢堂而皇之奉勋章上门,逼迫她接受仲亨的死讯,迫她与他们一道圆上这弥天大谎——所凭恃的,无非是欺她女流之身。倘若她肯识趣低头,为富贵、为地位,接受这勋章,他们便可理直气壮窃得和谈成果,哪怕仲亨平安归来,也为时已晚,代总统已名正言顺坐上独裁高位,军政大权在手,仲亨只能眼睁睁输给这帮宵小;倘若她一怒之下与南方军政府反目,纵容兵变,那么破坏统一和谈的罪名便可落到霍仲亨头上,号召讨伐也就师出有名,顺理成章。

他们以为这样便能逼她入死境,令她绝望低头,却忘了他们的七寸也同样暴露无遗——先总统去得蹊跷,本就有人心存疑窦,明里暗里想要扯他们落马的大有人在。南方军界、政界与党部,本就派系林立,代总统一手拉拢了党部元老,军界少壮势力暗地里却不服。一旦霍仲亨归来,抑或遇刺真相被揭穿,真正的和谈条约被披露,南北两方都不会放过这二人。

念卿缓缓笑了,迎着柳沛德阴沉目光,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,“多谢柳公挂虑,要说后路,我一介女流又用得着什么后路,无非是破釜沉舟,死而后生罢了!”

柳沛德目光一寒,哼出冷冷笑声,连道几声“好好好”,将手杖在地上顿了一顿,“霍夫人,好气魄,老夫拭目以待!”

念卿一笑,也不与他再多废话,抬手端茶送客。许铮冷冷从偏厅门内走出,来到念卿身后,铁青的脸色毫不客气透出杀机。一个娉婷女子恰是时候地端茶上来,却不是女仆,而是与许铮一同出来“送客”的蕙殊。

柳沛德只听一声低呼,一盏茶跌落,溅得藤条案几上狼藉一片。那容颜姣美的奉茶女子怔怔望住自己身后的秘书,一双眼直勾勾,仿佛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事物。柳沛德回头,见秘书也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美人,却没有半分意外之色,眼里沉沉的,有一种阴郁恶毒的快意。

蕙殊僵立,一脸不敢置信的惊愕。

颜世则,竟是颜世则。也曾想过,假若再与他重逢,是在何时何地……或许她已年老,或许他已妻儿在侧,然而蕙殊做梦也想不到,竟是在这般境地,与昔日被她抛下的未婚夫相见。

匆匆离家之后,再次回去,已是与许铮一道。父母原谅了她的冲动莽撞,自然大半是看在许铮这未来的佳婿面上。于是,再无人提及颜世则,只有五姐含糊告诉她,颜家公子在她弃婚出走后病了一场,不久也离家远行,自奔前程去了。那时听来她也愧疚,对于颜世则,实实在在是她亏负于人。然而直至此刻,亲眼见到这严肃清瘦、蓄起半脸胡须的男子,见到截然不同往日的颜世则,才知他改变得有多厉害,才知他曾有过怎样的苦楚,以致形貌大变,令她初见之下竟未能认出。

再也没有比在这种时候故人重逢,更加苦涩的事。颜世则显然早已知道她如今去向,从未谋面,从无音讯,直等到今日今时,却以这样的身份前来相见——他一瞬不瞬望住她,冷漠眼神中隐透的怨恨,霎时已说明一切。

前往香港的船定在午夜从僻远的军用码头出发,以此避过耳目,务求安全抵达。路上只有蕙殊护送霖霖与念乔,随行保护的侍从人数众多,许铮却不能亲自随行。

午夜的茗谷,星稀月白,夜岚沉沉似水。离别再短暂,对于热恋中的男女也是最漫长的折磨,谁又忍心再去打扰那一对依依难舍的恋人——念卿从窗后望见远处廊柱下的蕙殊和许铮,看着那一双交叠的影子被廊下灯光长长投在光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,不觉垂眸一笑,心底既欣然也怅然。

这一别,相隔迢迢,又要何时再能重逢。躺在母亲臂弯里的霖霖仍是睡意朦胧,还不知道自己就要与妈妈分开,只微微嘟起小嘴,不满睡梦中被女仆抱起来,搅了她的酣眠。温软的,轻柔的,是母亲的吻落在脸颊,柔软发丝拂落颈窝,苏痒令霖霖睁开眼睛,一伸手抓住那绺垂落的发丝,咯的笑出声来,泪光在自己与女儿之间隔开雾蒙蒙的距离,念卿微微仰脸,不让眼中泪水落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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