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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276)

“你母亲再三叮嘱不可轻易接近陌生人,你一定要放在心上。”他悠然开口。坐在颠簸奔驰的车子里,头顶是尖厉刺耳的空袭警报,隐约能听见飞机引擎的轰鸣声。但他没有半分紧张,神色从容,唇角笑意流露几许漫不经心。

沈霖顾不上与他争辩,紧张地透过车窗仰望天空,看见战机的灰色影子远远掠过,忙抓紧了他的手臂,“薛叔叔,快找地方避一下,飞机来了!”

司机闻言也从后视镜里紧张地望过来,“处座,要不要开到那边桥墩下躲一躲?”

他眉宇间仍是波澜不惊的神色,“不用,这几架飞机不是来轰炸的,只是在侦察。”

“又是假的?”沈霖一怔,看着果然飞掠而去的飞机气愤不已,“日本鬼子要炸就炸,老是搞这一套鬼鬼祟祟的花招,弄得人一惊一乍的,真是可恶!”

随着对轰炸的日渐习惯,重庆军民摸索出了利用山城雾都地理天气之便躲避轰炸的许多办法,有效减免了死伤。但日本人也随之改变了招数,并不是每次都真的轰炸。日本人常常派出飞机虚张恐吓,掠过重庆上空,侦察地形,滋扰军民,以此麻痹军民的提防意识,令防空警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。

“这就是日本人的狡猾之处。不过你若留神观察,可以从飞机的飞行轨迹和引擎声来分辨。比方说……”他这话刚一出口,就被沈霖打断。

沈霖皱起眉头,“好了好了,谁不知道薛叔叔你是飞机专家,你分辨得出,我们小老百姓可分不出。你那套飞机机械的理论留着和高彦飞去说吧,我可不感兴趣。现在天天轰炸,一听‘飞机’两个字我就头痛……对了,你也别和我妈妈老说什么飞机制造厂的事情,你知道的,她一听这个就伤心。”

身旁那人沉默,良久没有回应。

沈霖转头看他,见他微微抿起嘴唇,唇边抿出坚毅线条,现出了一抹岁月痕迹。

“薛叔叔,对不起,”沈霖自知话说得有些过了,歉疚道,“我没有抱怨你的意思。”

“都过去这么多年了,她还是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淡淡叹了口气,将脸侧向车窗,令她看不见他的表情。沈霖也沉默了。车里一时沉寂欲窒,只有车轮摩擦碎石路面的声音。

“我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吗?”沈霖打破沉默。

“还不知道。本来是要先回去的,路上听见空袭警报,想着这时间你该放学了,大约正在路上,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接到你。”他微微皱眉,“你这丫头,对陌生人也太大意,刚才那个外国人什么来路也不清楚,就这样冒失地跟人家跑!”他看了一眼她脚上的伤口,不忍再数落,掏出一方洁白手帕给她,“只是皮外伤,回去让殊姨给你包扎,先拿这手帕裹一下。”

沈霖接过手帕随口道:“殊姨昨天搭机去昆明了,听说是许叔叔回昆明开什么作战会议。我本想和她一起去,可是妈妈不答应……”

“当然不能去,滇南战区的艰苦是你意想不到的。昆明是通往前线战区的咽喉,现在情势已经异常紧张,”他板起脸,“你以为那边是什么好玩的地方?”

沈霖心虚地低下头,“我只是说说而已,你比我妈妈还紧张。”

“霖霖……”他无可奈何,“如今你父亲不在了,我已当你是自己的女儿,你的一言一行我都需负起责任,你明白吗?”

沈霖抿着唇不说话,过了半晌,低声问:“可是我不明白,为什么敏言明明年纪比我小,却可以跟在你身边做事?她也是你的女儿,做的事也是万分危险的。”

“敏言,”提起这个名字,他唇边浮起苦涩的笑容,“这个孩子,如果我真能管得住她,你认为有哪个父亲会任由自己女儿去做情报员?谁又能比我薛晋铭更清楚这一行的凶险?”

见他神情苦涩,被自己一言触动心事,沈霖心中涌起愧疚。静了片刻,她转开话题低声道:“敏言拍来电报说,这几日也要回来一趟。”

薛晋铭淡淡点头,“我知道,她这次是和高彦飞一起回来。”

沈霖一怔,眼里骤然掠起复杂之色,既有惊喜,也有迟疑,更有掩不住的失落,“是吗,高彦飞也来了……”

这神情全然落在薛晋铭眼中,小儿女的微妙心事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。然而,他又能说什么呢?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缘法。转眼十年有余,旧人或离去或老矣,当初的稚子幼女都已长大成人。待他想要岔开这事,换个让她快活些的话题,她却对他粲然道:“慧行还不知道你回来了,一会儿瞧见你,怕要兴奋得翻筋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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