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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317)

冷不丁听艾小姐问:“我可以进去看看吗?”

赵叔一愣,“行,你随便看吧,也就是个破房子……”

他话还没说完,艾小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往石阶上奔去。

赵叔慌忙赶上去,将看门的狗拴好,开门让她进去。

屋里有些昏暗,依稀还看得出原先的青砖外墙和雕花窗台,欧式长窗却已被红砖堵了大半,到处都是各种线路,里面已完全是寻常人家摆设。通往二楼的扶梯上堆满杂物,赵叔家的老伴闻声从里屋出来,见了艾默,有些局促。赵叔让她领着艾默上楼去看看,艾默也不客气,径自踏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去。

楼上已经搬得空空如也,为便于存放杂物,连门也卸了下来,放眼可见小小的窗户和早已锈蚀得一塌糊涂的铁条窗栏。艾默走到窗边,伸手抚了抚铁条上的锈迹,喃喃自语:“这种窗户,比监牢还森严啊。”

赵婶人老话多,随口应道:“可不是吗,听说以前这楼是关过人的。”

艾默骤然回身望着她,“是吗?”

赵婶一愣,“我也是听说的,好像是关过一个疯子。咱们是一九七几年才搬进来的,这儿本来荒废着,有个孤老头子凑合住了几年,他说是这屋子里从前的花匠,见过这儿关过一个疯女子,关了好些年,后来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。”

艾默急急问:“那个孤老头子现在在哪儿?”

“死了好些年了。”

第十四记陪都重庆一九四〇年十一月

天色已黑了,与繁华市区一望之隔就是穷人聚居的老街陋巷,长长的石板坡仿佛将一座城市划成两个世界。在轰炸威胁下劳作了一天的人们,带着疲惫归家。低矮夹壁搭起的棚屋间冒起袅袅炊烟。一户人家门前,一个妇人千恩万谢将两个少女送出来,不住感谢她们前来探望自家女儿。两个少女告辞离去,走出巷口,圆脸略矮的女孩低低地叹口气,“小珍太可怜了,家里情况本来就不好,现在她被炸断了腿,往后的日子真不知会怎样……沈霖,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?”

霖霖沉默片刻,“小珍她会坚强的。”

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巷子,外面没有路灯,黑黢黢的石板路只被邻近人家灯火映个半亮,不远处有三两人影徐徐走动。同伴有些畏缩地朝沈霖靠了靠,“这地方真是乱糟糟的。”

“不要怕,走出去就热闹了。”霖霖挽紧她,目光却朝路口的一个高大人影扫去——那是守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老于,不管她到哪里,他都会忠心耿耿地跟随在侧。她知道,身手不凡的老于并不只是一个普通司机,他是薛叔叔最亲信的手下,却放下身份来做这样一个家仆。薛叔叔为她和母亲设想得十分周到,有他在,便和父亲在时一样,头顶总有一片不会塌的天。

虽是走在黑漆漆的寒夜里,霖霖心里却感觉暖暖的。

两人走过石阶,拐过路口,终于回到路灯明亮的大街上。

老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,朝停在街对面的车子点了点头,车子缓缓朝这边驶来。

霖霖驻足,正欲与同伴告别,却被同伴一拽,指着不远处人声灯影热闹非凡的茶馆叫她看,里面正有人在唱戏,表演的是川剧里的绝活“变脸”。同伴兴奋地拉着她上前,挤进茶馆人丛里看热闹。

霖霖也是少年心性,一时踮起脚尖看那绝技看得入神。

端着香烟匣子的小贩挤在人丛里,兜售劣质的便宜香烟,遇上穿戴光鲜的人便低声询问要不要“洋货”。小贩挤过霖霖身边,朝她挤眉掀起罩布露出外国糖果盒子一角。霖霖没有理睬,心知街头兜售的只是假货,现今外国糖果和烟糙都是稀罕物,一定得有特别的门路才能弄到。却听身后有人弹个响指,将那小贩引了过去……霖霖望向戏台,隐约却听见身后有个男子在同小贩攀谈,询问洋货的来路,口音听来有些熟悉。

不经意地回头看去,霖霖愣住,竟又是那个褐发蓝眼的英国人。

他并没有看到身在人丛中的她,只把小贩叫到角落,背抵了茶馆的柱子,低头专注翻看小贩手里的烟和糖果……戏台上变脸喷火唱得热闹,台下叫好如雷。那昏黄光影,映着他褐色头发上一点亮色,勾出侧颜轮廓的深浅阴影,蓦地叫她想起那日在天香居门外,他追着车子,额发被风吹乱,蓝灰色瞳孔深远得好像重庆冬日的天空的情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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