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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330)

薛叔叔不说话,扬手将绒布揭掉,露出那漆亮崭新的黑色三角钢琴。

灰尘在空气中漫漫飘落,被阳光照得像是透明的霰粒。

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,指节分明,修剪合度。

几个琴音跳跃着低低地从他指端淌出,并不成调,似漫不经心的呢喃,一转又杳然。

“第一次看见你弹琴的样子,我还记得。”他低头看着琴键,目光专注温柔,似微笑似迷惘,指端又有断续音符低回流淌,“那天你穿着白色的裙子,裙摆有编织的蕾丝,坐在琴凳上的时候,裙摆就铺开在你脚边,像开满雪白细碎的花。”

琴音在他指尖渐渐连贯,渐渐流畅,却是舒曼的《梦幻曲》。

母亲静静站在他身后,目光已恍惚。

“念卿,我给你的钢琴可以在这里蒙尘,但你的心,我不希望它也蒙尘。”他依然低头专注于指尖键上,带着伤的左肩,令他手臂无法灵活,琴音便有了些迟滞,越发显得断续低回,似要将人的心也扯着,牵着,往下悠悠坠去。他的语声亦低如叹息,“有一句话,我是对你说过的,倘若如今你已忘了,我便再说一次……念卿,你要过得好,我才甘心。”

这语声,这琴音,令躲在柜子里的霖霖无法动弹,无法呼吸,只是怔怔地看着。

母亲走到他身边,站在钢琴前,一动不动聆听他的弹奏,在听到一个转音有些迟滞时,终于抬起她的手,纤细手指按上琴键,接过他弹到一半的曲子,弹下去……

她的手在发颤。

起初的琴音断续、艰涩,渐渐连绵起来,如流泉如行云,回转起落,如歌如诉。

她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,跳跃在他如痴的眼底。

阳光将他修长的身影印在地板上,他披一身黑呢大衣,搭了条斜纹围巾;母亲绾着低髻,烟灰色大衣底下仍是夹锦旗袍,颈上绕着米色镂花长围巾。两人并肩站在钢琴前,竟使得这满是积尘的凌乱屋子生出别样辉光,仿若时光流转,倒流回了衣香鬓影的往昔。

他们竟是这样好看。

霖霖屏住呼吸,移不开目光,心底茫茫然只有这一个念头,只觉他们如此好看,好看得像天生就为了映衬彼此的存在。

一曲袅袅而终。

母亲的手停在琴键上,深垂了脸,语声极低,“我会过得好,我会的。”

她语声终是不能平缓,带了一丝颤抖。

他伸出手臂,轻轻揽住她,轻得像揽住一触即散的云。

母亲低头而笑,笑容似平静湖面掠起的涟漪,手从琴键滑过,带起一串温柔音符。她静静抬眼,指尖拂去钢琴上薄薄的灰尘,“过些天就是圣诞夜了,蕙殊和许峥也会回来,到那天我们办一次舞会,你说好吗?”

他微笑,“那么,我要和你跳第一支舞。”

她摇头笑叹,“我们已老了,第一支舞应该让给霖霖和彦飞了。”

他看着她,“就算你活到一百岁,仍然比我青春年少。”

她亦抬眸看他,“圣诞夜之前,你不会再走,对吗?”

他静了一静,“你叫我不走,我只好不走。”

“然后呢,过了节,你还是要去上海?”她却蹙了眉。

他不说话。

她黯然,“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处置那个人?你分明不用自己去。”

他只淡淡地回答了四个字:“我想杀他。”

她怔怔地问:“为了洛丽?”

他颔首,“也为了敏言。”

“我不懂你在想什么。”她脱口问,“为了敏言,你宁愿自己去做她的杀父仇人?”

“除了我,佟孝锡不会轻易踏进旁人的陷阱。”他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,“这段恩怨由我而起,便该由我了结。既然必定有一人要与敏言结下杀父之仇,这个人由我来做,再好不过。”

第十七记茗谷废宅一九九九年四月

传真发出后一直没有回音,启安将电话打到二姐启爱的工作室,才知她又去肯尼亚拍摄非洲野生动物图片专辑了。助理说她三周之后回来,然而转眼已是四月底了……艾默的书稿寄给出版社审校已有一个月,如果一切顺利,付印出版应该就在眼下。

这让启安的等待越发焦急,思虑越发踌躇。

四月春暖,似乎万物都在以蓬勃之机滋长,一切的人与事都显出盎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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