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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332)

电话那端骤然沉默。

这反应在启安意料之中。

然而等了许久,仍没有回应,彼端是异乎寻常的良久沉默。

“大哥?”启安隐隐听到纸页翻动的声音,试探着问,“你有没有看过后面的内容?”

“看了,”那端语声冷硬,“编得很像真事,但是我不相信,也不可能另有什么知情人。再亲近的知情人,也亲近不过你我,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,谁还会知道?”

启安忍住反驳的冲动,心里踌躇,要不要把艾默在废园里找到沈念乔尸骨的事情告诉他。想起那大雨之夜,艾默的诡异举动,耳中听着兄长的斥责和断然否认,启安越发觉得困惑。

在没有找到答案之前,这个谜,也许越少人知道越好。

“可是,大哥……”他仍忍不住反驳,“这件事我想了很久,有个问题,或许你和二姐都从来没有想过,在没来到这里之前,我也一样,因为那是我们自小就接受的既成事实,连他们自己也认为亲人全部不在了……可是,人海这样大,会不会有意外?会不会还有人活了下来?你想过这个可能性吗?”

“还会有怎样的意外,连骨灰都找了回来,你认为还有谁活着?”大哥语声低了下去,隔着电话也听得出他声音里的伤感。启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,心里明白,大哥对长辈的敬重之心不比任何人少,因此他忠实严格地守护着他们希望守护的秘密,以一种与自己不同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孝诚。只是他们的方式、他们的秘密,是否真的正确得无懈可击?

“假如,我是说假如有万分之一、十万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呢?”启安小心翼翼地问,“大哥,你试想一下,假如真的还有人活了下来……这个可能性本身,对我们,对他们,意味着什么?”

彼端沉寂。

启安怔怔地拿着电话,也被自己第一次清晰地说出的这句话镇住。

这念头在心里萦回无数次,终于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。

那边长长一声叹息,终于问:“这书的作者是什么人?”

“是个女孩子,很年轻。”启安屏息回答。

“刚才接电话的人?”

启安以沉默表示了默认。

那端似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,淡淡地问:“查过吗?”

“查了,看起来是个外人。”

“她知道你的身份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电话里传来沉重的叹息声,隔得遥远,听起来像海滩上风吹过的声音。

“如果真是故人,她怎么可能把这些事写出来传扬于世?”

“她的想法处境和我们未必一样,其实她是一片好意,因为她并不知道……”

“启安!”那边语声转厉,断然打断他,一字字说得清晰缓慢,“不管她是谁,你要明白我们的立场,他们是已经抛弃了过往的人,是没有历史的人,他们谁也不会愿意让当年旧事再被揭开,不管是真是假,他们都不会愿意看到!他们想要的,只是平静。”

第十八记陪都重庆一九四〇年十二月

丝绒窗帘寂寂地垂着,纹丝不动,明净玻璃窗外斜伸下枯树枝干,零星黄叶在冬日寒风里簌簌抖着——就如这一刻的自己——霖霖以手背抵住嘴唇,后背抵着硬而冷的柜壁,那冷意沿着背脊爬上头顶,从头顶灌入周身。耳边止不住嗡嗡地回响,犹是薛叔叔那清晰低沉带了独有磁性的声音。他在说什么?敏言的生父、佟孝锡、大汉奸——这一个个词如何能连在一起?如何能从他口中说出?如何能让咫尺外的敏言一字不落听去?

连母亲和薛叔叔几时离开的屋子,她也不知道,目光只直勾勾地望着那丝绒窗帘。

窗帘后面的人,一动不动,仿佛和身后惨白坚硬的墙壁融在一起。

霖霖屏息不敢出声,不敢动弹,不敢让敏言知道她也在这里。

阴冷的冬天,竟冒出汗水来,濡湿后背。

狭窄又充满霉味的柜里阴飕飕的,那么冷,那么久,仿佛在寒冰窖里等了一百年。丝绒窗帘终于动了动,有个人形显出来,又缓缓向下滑去,直滑到地上,蜷缩成一个抱膝的影廓,渐渐颤抖,将整幅丝绒窗帘也带得不住地抖动,许多积尘抖落下来,在窗外照进的阳光里纷纷扬扬。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,不是哭,不是笑,像只失群孤雏在午夜发出的啼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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