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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348)

慧行拍着小手掌,“好哇,玩泥巴,搭积木,我最喜欢了,你教我盖房子吧,我教你做弹弓。”

张先生连连点头,薛晋铭和念卿不由得一齐笑出声来。

一时间欢笑晏晏,唱片机里悠扬的舞曲恰也适时响起。

高彦飞抿唇看着霖霖将手交给那个英国人,两个身影交剪,轻盈步入大厅中央,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然起舞。托酒的仆人走过来,错愕地看着高彦飞拿起托盘中的高脚酒杯,一口气喝下盘中五杯白兰地,简直如饮白水。

舞曲轻缓回旋,张孝华邀了蕙殊一起共舞。念卿看着翩翩起舞的霖霖与Ralph,不禁蹙眉。

“各有各的缘法,你就不要去管了。”身后薛晋铭低沉语声带着慵懒笑意,“我看这个英国人也还是不错的。”

念卿哑然,含嗔回转目光,灯光斜映,照见身后的他,笑容俊雅如初。

多少年,他仿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,任世事轮转,沧海横流,他却还是当年流光飞影中,对她倜傥轻笑着的那个人,总以这样的笑容提醒她,这世间依然有些事有些人不会改变。

唱片机悠悠地转动,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魔力,撩动着情愫丝丝,心神飘飘,空气如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牵引,牵引两个人的目光与呼吸。仿佛是不约而同地记起,往昔夜夜翩飞在觥筹酒色里的彼此,她正妩媚,他正风华,那些身影都模糊在时光里,轻笑浅颦,抛掷光年……却不知道,而后的每一次共舞,都成了奢侈。

在美杜莎的时候,每一晚的共舞,他总要将一朵黑色玫瑰簪在她的鬓旁,向众人宣示,她是他赢得的稀世奇珍。而今倒映在他幽深眼里,她的身影,静静无言,已成了光影里永不凋谢的黑色玫瑰。

四目相对,薛晋铭的笑容渐深,缓缓地朝念卿伸出手——

“爸爸。”

身后一声娇憨的呼唤,令他身形顿住。

转身看见敏言盈盈含笑,将戴着齐肘缎面手套的双手递到他面前,撒娇地歪起头,“我要我的第一个舞伴!”

薛晋铭微怔,侧首看念卿,两人相顾莞尔。

“傻姑娘,你应该有一个更年轻的舞伴。”薛晋铭笑着摇头。

“我要我的第一个舞伴。”敏言弯起眼角,一字一字地重复,执拗地加重了“第一个”的语气。

第一个,一辈子再也不可重复不可改变的第一个,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。

当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时,在家中琴房里,由家庭教师教导着学习舞蹈。看起来那么简单的舞步,她却总也学不会,跌跌撞撞像个笨拙的小鸭子,令老师频频叹气。林燕绮靠在琴房的门边,看着她一直笑,那笑容真是顶顶讨厌。她气得一把推开老师,推开门边的林燕绮,嚷着“我不学了”,含泪跑出门去。

却不料,一头撞在父亲身上。

父亲站在门廊下,惊讶地俯下身来,用手背揩去她脸上的泪水,问谁惹哭了敏敏。

林燕绮跟出来,还在笑着,一边笑一边说起她跳舞的笨拙。

父亲便也笑了,拉起她的手问:“那么我来教敏敏,好不好?”

林燕绮跑回琴房,亲手弹起一支轻缓简单的舞曲。

就在那夕阳斜照的门廊下,地板光滑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,父亲脱下外衣,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衣,松开领带,牵起她的手,领她循着音乐的节拍,一小步一小步,慢慢融入曼妙音符,在流淌的乐曲里想象自己化身游鱼,穿梭于碧荇水苔,追逐阳光投映在水面的光斑……

父亲的双手坚定,驱散了她全身的僵硬。

父亲的微笑温暖,融化了她深藏于心底的自卑。

她在他的掌心里,渐渐忘却所有,飞扬如四月的蝴蝶。

那是她这一生的第一支舞,而他是她的第一个舞伴。

闪烁在少女眼里的迷离希冀,说不清道不明,或是她自己也未必懂得。

唯有旁观者清。

念卿无声叹息,心底的悲悯如涟漪散开。

这个生来就不曾见过父亲的孩子,在孤单与隔绝中长大,流血的暗夜里目睹生母离世,寒冷人世间举目无亲,直至他伸出温暖的救赎之手。从此,他成了这孩子茫茫黑夜里仅有的光与热,再不容任何人分享——哪怕是看着她成长,同样关心着她的燕绮、蕙殊与自己,她们终究与她隔了非亲非故的距离,隔了霖霖这样一个珍如掌上明珠的对比,若说视如己出,也只有晋铭一个人做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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