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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376)

薛晋铭窒住。

她幽幽地笑了一声。

“我果真没有想错,你不能忘怀的只是名叫云漪的那个人,哪怕她改头换面,容貌心性全变了,年华老去了,你还是在等她回来,总相信她还是你旧时的云漪……是这样吗?”

薛晋铭怔怔地听着,喉咙里干涩得发苦,一个“不”字冲到唇边,却硬生生被自己扼住。她说的,并不是谎话,也绝不是事实……那是什么呢,是连他自己也才刚刚捕捉到的一丝闪念?是在昏迷幻境里,一掠而过,来不及抓住的顿悟?

她的语声越发低下去,仍是淡淡笑着,“我一直都知道的,你想要云漪回来,回到她还谁也不曾遇见的时候,让一切重新再来……只有她,只有你,双双对对,两心相悦……”

这不正是心心念念痴缠了半生的妄念吗?原来被她亲口说出来,竟这么简单明白。他听得恍惚,耳边细细袅袅的,她的语声轻若游丝,竟像是从自己心底里发出。

她幽然地笑,絮絮地,竟婉声唱起《西楼错梦》里一阕“楼会”,“朝来翠袖凉,熏笼拥c黄,昏沉睡醒眉倦扬,懒催鹦鹉唤梅香,把朱门悄闭,罗帏幔张,一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,梦锁葳蕤……”

昔年夜莺,艳啼风流,此时此景,却已涩了珠喉,减了情思,入耳只觉黯然神伤。

“你还不肯相信吗,云漪早已死了,死在薛四公子为她筑的金丝笼里,再也不会走了……旁人也替不了她,成不了她,任谁也成不了。”

他悚然惊了,眼前黑暗里,似有一线光劈下来。

却听她的语声越来越低,越来越轻,“晋铭,我做不来你的云漪了。”

掌心里她的手凉得沁人,绵绵的,滑了下去。

“念卿!”

薛晋铭心底轰然似有群山崩塌,疯了一般,不顾死活地推开阻挡在身前的断柱,任凭头顶砖瓦摇摇欲坠,险险擦着一根歪下来的木头,终于挨到她身边。

抱住她,手底下一片湿滑温热。

血已浸透她衣衫,从腰肋处直淌下来。

一块长长的碎玻璃片锋利如刀,刺进她肋下。

吊灯坠下那刻,她狠狠地将他推开,使他避过了最致命的铁枝,自己却没能避开这片玻璃。

薛晋铭颤抖地摸到玻璃,摸到一手的血,耳边听见她微弱地笑着说:“替我找回霖霖,叫她乖一些,不要哭……告诉她,我回茗谷去了,我回……”

“没什么茗谷!我不许你回去!”他骤然怒了,语声喑哑如沙砾磨过,字字颤抖,全然不是平日的温润,一双手臂死死抱着她,恨声道,“沈念卿,你若敢死,我就将你挫骨扬灰,让你永远回不了茗谷!”

她在他臂弯里一颤。

“什么云漪,什么念卿,我不管,你少拿这些话来哄我……往后你要念着谁,你姓沈还是姓霍,我再也不管,统统不管……只要你活着,我也活着,你还是你的霍夫人,你还是你自己,不用改变什么,不用嫁给我,只要让我陪着你,我们一起走,一起老……”他惨然而笑,“沈念卿,你不是总说亏欠我吗?那好,就用时间来赔我,拿你的下半辈子赔给我,让我自私一回,死在你前头,好不好?”

她软软地侧过头,倚在他臂弯,泪水湿透他衣襟。

“好不好?”他低了头,哀哀地问她。

她说不出话来,仰脸望了他良久,艰难颔首。

他滚烫颤抖的唇落在她冰冷的唇上,吮到苦咸的泪,却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。

第二十五记重庆桃苑路一号一九九九年六月

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点点,图像又不清楚了,蔡伯嘟哝着弯腰拍了拍老掉牙的电视机,还没直起身就听拴在外面的狗汪汪叫起来。平时这狗懒得很,没有生人来,打也打不叫的。

蔡伯探头从窗户望下去,一辆出租车正从斜坡路口掉头离开,还真是有人来了。

楼下铁门链锁的响动印证了这一点,蔡伯踩着嘎吱作响的旧楼梯走下去,扬声问:“谁啊?”

没有人回应。

蔡伯走近大铁门,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外边,仰头看着门柱,手cha在牛仔裤兜里,看得太入神,直到听他又问了一声,才回过头来。

“请问,这里是桃苑路一号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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