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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香鬓影(66)

为什么偏就信她?

只因,你我都再没有旁人可相信。

这话,在心里同自己说一遍即可,不能说出口,说出口便是血淋淋的疼。

云漪将头巾掩紧,答非所问地笑道:“时候差不多了,走吧。”

她转身,缓慢地走向左边岔路,步子虽细碎却仍平稳,不知是怎样的毅力才耐得住脚上伤痕累累的痛楚。陈太脱口唤道:“云……念卿!”云漪闻声回眸,静静看她,她却再不知要说什么。路灯下一左一右两条岔路,一旦分道踏上,从此是同舟共济,还是各自沉浮?

“我有名字。”静立片刻,陈太哑声说,“我叫桂珍,李桂珍。”原来这是她的名字,叫了许久的陈太,到此刻才知道她名字。云漪眼中微热,含笑唤一声,“桂珍姐,路上当心。”

入夜的码头依然灯火通明,四处都是工人在奔走搬运,巨大货轮已经停靠入港。

短短一段路,桂珍用不了十分钟已赶到约定的廊洞底下。到底是租界的地盘,到处是巡警与租界巡捕房的人,不时截住路人盘查。此刻城里怕是更加沸沸扬扬,想来督军已是动了真怒,找不到云漪,大有将全城掀个底朝天的势头。

桂珍藏身在暗处,焦切地张望路口,不知云漪走到了哪里。所幸那边路口没太多巡警,只有三两名警察守在路旁,见有年轻女子经过便截住查问,看得桂珍心头一阵悬紧。

又一对男女被拦下,那艳丽女子看似泼辣模样,对巡警的盘查万分不耐烦,张口呵斥道:“别碍事了,我是认得你们薛厅长的!”巡警一愣,非但没显出恭敬之色,反而立刻扭住那女子,往路旁的一部黑色车子带去。那女子惊叫挣扎,却被粗暴地按低了头,好让车内之人看清容貌。车子里光线昏暗,只隐隐瞧见个俊挺侧脸,冷冷一双眼睛扫过来。那女子本是个小有名气的红歌星,仅与薛晋铭有过模糊的一面之缘,随口夸耀却被当作了云漪。她此刻吓得尖叫连连,慌忙求饶,却见车里那人略一摆手,便漠然转过头去。身后巡警立刻放开她,示意她可以走了。她恍惚觉出这人是谁,却不敢多看一眼,忙不迭回身朝男伴奔去。

一个臂挎提篮的妇人刚好通过了盘查,匆匆低头走过。她收势不及,堪堪撞在那人身上。她一个踉跄,那臃肿笨拙的妇人却立足不稳,重重摔倒在地。路旁巡警扑哧一声笑了,看着那粗笨妇人出丑而大乐。摔在地上的妇人缓缓爬起来,卑怯得头也不敢抬。那巡警越发有心捉弄她,上前一脚踢开她提篮,喝道:“头巾拿下来,遮遮掩掩见不得人吗?”

那妇人一僵,缓缓伸手撩开头巾,抬头将脸转向他。巡警顿时被那满脸的黑痣吓到,啐了一声,挥手道:“丑八怪,去去去!”妇人慌忙躬身,掩上头巾低头便走。

“站住。”一个冰冷而富磁性的声音蓦然从车里传来。

这声音似一根无形的针,传入耳中,直刺心底。抬眸已看到繁忙的码头灯火,不远处就是与陈太约定碰面的廊洞,不知此刻她是否在暗处眼看着一切……云漪闭了闭眼,缓缓转过身子。

巡警拉开车门,那人披了黑呢大衣,压低宽檐礼帽,徐步走到她跟前。云漪静静低头,除了自己的呼吸和他冰冷目光,再感觉不到周遭别的存在。那目光让她有一种凉丝丝的错觉,仿佛周身不着寸缕,被置于寒风之中。

“抬头。”他冷冷开口,那卑怯的妇人有些迟钝,呆了一刻才讷讷仰脸。这张蜡黄浮肿满是黑痣的丑脸,令他一阵烦恶,方才见她跌倒的样子,竟莫名想起那人的身姿,真真可笑。他自嘲地一牵唇角,侧首示意她可以走了。

云漪几乎不敢相信有如此侥幸,本已沉入谷底的一颗心险些跃出喉咙。转身一步步前行,冷汗凉飕飕湿了后背,每走一步都似踩在悬空的钢丝上,脚上伤口已痛到麻木。隐约听得身后车门拉开的声音,他似要上车离去了,云漪深吸口气,竭力镇静如常地前行,一点点远离危险,一步步接近生机……一只手陡然扣住了她的肩,将她整个身子狠狠扳转。

云漪跌入身后那人臂弯,一抬头迎上那人灼灼的眼。

这双眼犹比女子秀美三分,眼尾似凤目微扬,倜傥里带煞,阴郁里含情。

此刻他目光并未落在她脸上,却定定看向地上。云漪随他目光看去,心头一寒,顿知在劫难逃——出卖她的,原来不是这张脸,而是脚上渗出布鞋的血,在她走过的路上留下浅浅血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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