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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名字,你的姓氏(124)

他直起身子,狠吸一口烟,这才关上气灶,走到北边阳台上。这里正对着旁边的湖泊,站在二十五楼俯瞰下去,沿岸路灯形成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光圈,衬得湖泊小而暗沉。

他吐出的一口烟雾,被风迅速刮散。他紊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,往事却情不自禁浮上了眼前。

七年前,吴丽君先办完调动手续,过来本地上班。尚修文也是这样独自站在W市市中心一幢写字楼的三十七楼窗前远眺,身后是他父亲一手创办的公司办公地点,准确地说,应该是曾经是。

他刚刚彻底结束了公司所有的业务’遣散全部员工,与物业办理了解除租约的移交手续。偌大一个公司只剩下他一个人,灯火通明之下,开放式办公区一排排格子间看上去空空荡荡,地上有零星散落的文件,倒也没到狼藉一片的地步,只是空旷沉寂得诡异而已。

然而他清晰地记得,仅在半年之前,这里还是一派井然有序的繁忙景象。

尚修文从十九岁读大二时起,就在父亲公司里兼职。吴丽君最初很不以为然。她既不赞成本来同为公务员的先生当初辞职经商,更不赞成儿子以后走同样的路。但她在与尚修文长谈一次,了解到他对政治毫无兴趣之后,也就没再说什么。

五年的时间,尚修文见证了父亲公司的高速发展。母亲有女强人之称,仕途走得十分顺畅。他表现出出众的工作能力,得到父亲的信任和员工的认可,已经可以独当一面,负责公司投资业务的运作。更重要的是,他有了美丽的女友,两人相处甜蜜。

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得足以让大部分人嫉妒。母亲对他女友的轻视冷漠、女友家人表现出的那点儿贪婪,似乎只是生活中小小不言的烦恼,若没有这些烦恼,倒有脱离尘世的不真实感觉。

然而,在他刚步入二十四岁本命年时,他的命运来了一个急转。大厦倾覆、食尽鸟投林来得突然而迅猛,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。

不过几个月的时间,父亲去世,与女友决裂,母亲伤心请调、远走他省,原本良性经营的公司出现巨额亏损,他独自结束运作……

他肃立窗前,看着脚下这座城市一如平时般辉煌的万家灯火,再一次感到天地茫茫,心如死灰。

他在处理完业务后,断然关掉了手机,这里所有的电话已经停机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他,他几乎以为,自己也已经分解消散在这片寂静之中了。

外面传来脚步声,带着空旷的回音,大厦物业保安出现在门口,迟疑着,却还是开了口,“尚总,时间不早了。”

这个声音将他从心神涣散的状态中唤醒。他点点头,“知道了,我这就走。”

处理公司的同时,他已经卖掉了家里的住宅、车辆,口袋里没有往常必带的各式钥匙,只余一张机票,准备第二天飞去一个陌生的城市,他母亲已经先去那边工作了两个月。如果不是和尘世还有这个联系,他想,他完全会选择远走国外,从此再不回来。

他拿起西装外套,看看窗外,再最后看一眼空荡荡的公司,走了出去。

今年年初,尚修文再度做出解散与冯以安合伙经营的安达的决定时,心情却十分平静。小小的公司也没有任何异动:冯以安已经摆脱前一阵的委靡状态,开始筹划上任负责旭昇销售公司后的经营策略;所有的员工都对新的工作岗位及待遇有着向往,加紧处理着手头的善后工作,没有什么需要他特别cao心的地方。

尚修文心底更是没有任何伤感之情,他只想,不管对谁来讲,这都将是一次全新的开始。

而在抵达这个城市之初,他对未来的生活没有任何设想,更不曾憧憬过另一个开始。

当年他独自下了飞机,迎接他的是此地出了名的炎热气候,滚滚热浪扑面而来,让人心情更加糟糕。

他拎了最简单的行李,乘出租车到了母亲吴丽君一直暂居的政府招待宾馆。母子二人近三个月的时间没见面,却都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。吴丽君带他去宾馆下面的餐厅吃饭。这里一向并不对外招揽生意,餐厅内没有招待活动时,十分冷清。他们坐在一角,吃着简单的两菜一汤,但是两人都意兴索然,谈不上有胃口。

尚修文一抬头,看到吴丽君鬓边飘着几根灰白的头发,十分触目。她一向讲究仪表举止,衣着得体,在做到她那个级别的领导中,学历既高,又正当盛年,从气质到外形都很引人注目。省城报纸曾刊登了配发着她照片的一篇专访,访谈中她谈吐严谨,照片上的她仪态高雅干练,折服了很多人。父亲收藏了那份报纸,十分为他的妻子自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