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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名字,你的姓氏(66)

她的同事们各有各的不适,失眠、神经衰弱、声带小结、腰椎、颈椎问题、腿部静脉曲张……不一而足,大家自怜自伤的同时,也各有各的招数,有人泡西洋参片、有人泡红枣枸杞、有人泡罗汉果,有人泡胖大海,有人冲蜂蜜橄榄茶。

只有江小琳,杯子里永远是白开水。她住在学校为单身教师提供的集体公寓内,从衣着到饮食都十分简朴。在师大附中这个老师普遍待遇与压力同时高于其他中学的地方,江小琳的工作努力程度和生活清苦程度都同样引人注目。

她公事公办地跟甘璐商量接下来期末考试前的课程安排,谈完正事后,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起身告辞,脸上现出踌躇之色。

甘璐微微一笑:“江老师,出外吃饭碰到朋友熟人很平常。”

江小琳也笑了,可是并没如释重负的样子,笑容中倒是微带苦涩之意:“我不是来封你的嘴,甘老师,你一向不爱管人闲事说人闲话,如果我一定要被熟人撞见,我倒宁可那个人是你。”

甘璐想,以江小琳一向的为人,再加上工作占据她身心的程度,似乎不大可能去与有妇之夫玩婚外情,更别说还带上那男人的小女儿了。她实在不太明白江小琳话中的含义,只能笑着说:“你也从来没议论过我,这就足够了。”

“其实我不该怕人看到的。那个男人是学长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,他妻子三年多前病逝了。”

甘璐略微吃惊,心想哪怕与丧偶的男人约会,也算名正言顺,何至于露出那么尴尬的表情,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而江小琳似乎已经憋了很长时间,突然愿意在这个安静的办公室一角讲出来。

第二十章(下)

“我只是下不了决心。你看,我快29岁了,相过几次亲,不是人嫌我,就是我嫌人。当然,恐怕还是人嫌我的时候多一点儿,总是见过几面后就没了下文。”江小琳语气淡淡地说,“我家条件不好,我猜你也知道。父母在老家务农,姐姐嫁了一个各方面很差的男人,弟弟正在读研,我的工资一多半得拿去给他们。说实话,我要是男人,我也不会找一个家里负担这么重的妻子。”

甘璐不愿意表露廉价的同情,她猜江小琳对她诉说,也不是想寻求一点儿泛泛的安慰,她只默默听着。

果然江小琳并不看她,自嘲地一笑:“学长好心,给我介绍了这个男人,是公务员,今年34岁,已经提升了正处,有房子,人品、修养、各方面条件看上去都很好,如果不是带着一个小女儿,应该轮不到我的。他不介意我继续负担弟弟求学,给父母养老,对我只有一个要求,以后不要孩子。”

甘璐吃惊地看着她:“这个要求对女人来讲,可是很苛刻过份的。”

江小琳怅然一笑:“是呀。其实我也不大想要孩子,我拖着那么多负担,父母跟姐姐的身体都不好,姐夫很没用,弟弟学的专业倒是不错,可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,以后还有买房子成家的问题。我不知道到哪天才能轻松,根本不敢动孩子的念头。不过一个男人公然这么要求你,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”

“给父母养老是应该的,不过你姐姐跟弟弟的生活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啊,你不能为他们把自己牺牲掉。”

“你是独生子女吧,甘老师,你不会懂农村供出一个大学生有多难。当年我姐姐是我家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,可是家里哪凑得齐学费给她。她大哭一场,把录取通知书收好,跑去广东鞋厂打工,每天呼吸有毒气体,给我和弟弟挣学费,一干七八年,身体全毁了,才算等到我毕业。她也熬成了老姑娘,只能找个男人糙糙嫁了。我比她幸运,顺利读完了书,算是有了这份不错的工作,怎么可能腆着脸享受完了她的牺牲,然后只顾自己不管她。至于弟弟,父母宁可我不管他们,也不会答应我不管他们唯一的儿子的,”江小琳平静地说,脸上那个笑却来得有点儿惨淡,“唉,我没跟人说过这些事,现在竟然一下全说出来了,大概有点儿像祥林嫂一样讨厌了吧。”

“不,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不过,你肯对我说,是信任我。我佩服你,江老师,相比之下,我真没吃过什么苦。”

“跟我姐姐比,我没资格叫苦啊。”江小琳笑着摇头,“其实之前还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,在银行工作,跟我的背景简直一模一样,从山区苦读出来,好容易在这城市站住脚,有了一份过得去的工作。只不过他比我的负担要小点儿,我和他说起这些艰辛来,相互理解得要命,可真要继续下去,就都犹豫了。他后来没跟我联系,我也明白他的想法,我们要是在一起,那真不是溺水时抓到了木头,而是绑上了铅块,想想就绝望,哪里还敢继续下去。你肯定不理解这种感觉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