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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寒流(23)

作者: 青陆晼晚 阅读记录

但他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,终于重新展开那封信,继续读了下去。

那封信里,顾静嘉的倾诉仍在继续。

“以蘅来找我说要离婚。思来好笑,你从前告诫过我,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,我那时还在笑你,以为这是你冷心肠的缘故——请原谅我,抑或永不原谅我,那都是很轻易的,我也未必能知道。我不希求你的宽宥,那并不能使我松快。但我知道你是亲近我的,又是个离过婚的女人,在这事上深有经验,无论如何,请你再听我嘀咕,说些废话。要是你找不到听我说话的理由,就权且将亲缘当做借口,我也并不在意这些。

总之,我回顾这段婚姻,明白了以蘅是我不能得到的人。意识到这一点使我痛苦,他的冷静则令我绝望,我仿佛一个迟暮的美人,再如何也得不着君王的眷顾。我从前想向他求得一点爱,倘若没有爱,怜悯也能叫我好受一些,可他什么也不肯给我,只将责任寄托在我身上。

……

我不后悔,我尽情地怨恨他,但我不能不爱他,是以唯有死亡能令我自由,这样的自由虽然勉强,但终究是自由。

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,除此之外,四面尽是大海,我堕河而死,也是应当。”

剩下的,就是一些琐事了。

“……Rebecca最近从翡冷翠给我把那张《嘉》的重置份寄了过来,但我近来烦了,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工夫,便转交给你。上次你说的那个胭脂,成色还好,只是颜色难看……”

陆南台没有再看下去,既然他已经决心不将这封信付梓,校对也就没了意义。反正除了他自己,也没有人知道顾静嘉的这封书信在他这里。

如今已是农历十二月份,学校里放了春假,陆南台将他整理好的文稿寄给之前联系好的一个出版社,便回了姑苏。

方兰徽歪在烟榻上,手里掐着一柄细杆烟枪,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小桌。笃笃的沉闷声响仿佛是一片暗色的幕布,丫鬟们细却不敢凌乱的脚步声就在这片幕布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戏。

她向来爱将手边人支使得团团转,见不得一个喘气的有空闲,然而她自己看这出戏却是累了,掩口打了个哈欠,连带着头动了一下。一截指头大的红宝石耳坠子就敲在瓷枕上,冰凉的一声,像是谁拿了棍子在水缸里一搅,使她明明白白地反应过来——自己正浸在冷水里,确然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。

好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,由远及近,由碎到齐,终于齐得也如同她屋里头做事的人一样,才有领头的恭恭敬敬敲门道:“请夫人安。”

说不好是把她从缸里捞了出去还是随她一起泡了进来,总之她觉得畅快。

秀儿离门最近,照例在心里默数了五下,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门引她们进去,而后自觉地退到一边,背在身后的手里捏着抹布,下意识地擦拭一切够得到的物件儿。

方兰徽掀起眼皮扫了一眼,由于近七八年她家大老爷不曾纳妾,因而她镇日里对着的都是些老面孔,早教她收拾得服服帖帖,省心但不顺心。

其实挑战也还是有的,譬如窝在一水儿亮色旗袍里的那只茄皮紫,乌突突地散发着腐朽气味,像一截被雨水泡坏了的木头那样,又或者……这人本身就是一滩死水。

她先不说话,而是细细闻了一下,愈发确定这个穿茄皮紫旗袍的女人和自己房间里看不见的、没顶的冷水是同一种味道,便做出一个防卫意味的假笑,从嗓子里挤出一句“都坐吧”,继而转向茄皮紫:“仪春,我们这些人里数你最年轻,怎么又穿得这样老气?这么一瞧,简直像个日后能立牌坊的,真是生前身后两不误。”

生前当□□,身后立牌坊,唯其如此才担得起个“两不误”,且这话说得刻毒极了,梁仪春已然年近四十,再如何也当不起“年轻”二字,即便是在这些姨太太里数着年轻,叫方兰徽这样说出来,也太过尴尬。果然周围的一圈姨太太都捂着嘴吃吃笑起来,但这笑声里也夹杂着仪春的一份。

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,总之她是笑了,白得有些茫然的脸上显出随波逐流的讨好,像是不胜褒奖一般,开口期期艾艾的:“哎、哎,夫人说笑了……”

方兰徽自从陆南蘋死后,就光明正大、有足够理由的与陆南台结了仇。她出身于旧朝的诗礼大家,算是名门闺秀,在旧朝是贵人们争相聘娶的对象。可如今全不管用,她养在身边的只有一个陆南薇,连丈夫的尊重也得不着。不仅如此,出国读书的陆南萧不算,她为了周全陆翁亭的颜面,忍气吞声地将自己的慈怜安放在陆南蘋身上,被按下的怨气并没有就此消失,转而被她尽数发作给了在梁仪春养大的陆南台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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