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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寒流(9)

作者: 青陆晼晚 阅读记录

陆南台看了看他的脸色,忽而笑道:“好,那我就不打扰了。不过,等陈二哥哥消闲了,可一定再告诉我。”

与顾静嘉离婚的事已经势在必行,这周的两节课上完,陈以蘅便找了他一直打交道的一个律师拟订条文。虽说他与顾静嘉的情分已尽,却没薄待了她,顾静嘉固然不缺财帛,他仍旧要将陈公馆赠给她。

这周周末,他叫律师去陈公馆跟顾静嘉商议离婚的事——其实原本他也应该在场,但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,又禁不住感到厌倦,便寻了个借口,没同律师一道去。

这日顾静嘉从清早就靠在卧室的窗前,冷冷地看着大簇大簇的蔷薇海棠,许久,眼里沁出一点情意,滴滴媚的眼珠转了转,从屋外转向屋里,走至梳妆镜前,用檀木梳梳了梳自己微卷的棕色头发。

她搽了一点胭脂,又涂了艳红的口红,坐在镜子前面等了等,终于听见了汽车的响动。

她笑了笑,果然听见阿侯的声音,一贯的细声细气,还带着一点慌乱:“二少奶奶,有人来找您。他自称是二少爷的律师。”

顾静嘉拉开门,向侍女确认了一遍:“以蘅没来么?”

阿侯说:“是。”

果然如此,顾静嘉不出所料地想。然后她从容地下了楼,漠然地接过律师递过来的文件,满不在乎地扫视了一遍,微笑着向那个律师欠身致意道:“签字是很快的,只是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以蘅说。我听说他现在住在方致家里,是么?”

律师点了点头。

得了确定的答复,顾静嘉便起身向一旁的电话走去,拨了方公馆的电话。电话很快就接通了,隔着电话,陈以蘅的嗓音越发低沉:“是静嘉吗?”

顾静嘉沉默了片刻,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有些干涩,但她很快收敛了情绪,温和着同他道:“律师拿来的文件我看了。以蘅,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?”

陈以蘅道:“没有了。”

“哦。”顾静嘉说,“那我就只说一句吧。”

她告诉他:“多谢你给我自由。”

顾静嘉的死讯是律师打电话告诉陈以蘅的。两通电话的时间间隔不长,据律师的说法,顾静嘉挂了电话之后,微笑着跟他说还有东西要托他转交给陈以蘅,律师便叫她上楼去取,很快就传来了枪声。

原来她在旧朝小皇帝的事情中得了启发,以为只要诸事不管就是自由。可陈以蘅分明记得,那个故事还有一个结局。

陈以蘅的大哥陈以芷最后才决定投身革命,因此跟小皇帝赵弗的关系比他亲近得多。

赵弗退位以后住在东交民巷的一处公馆里,那日陈以蘅随着陈以芷去见他。他已经抽起阿芙蓉来了,还有两个妃子和几个奴婢还跟着一起抽,很不成样子。

他们刚进公馆,就见一个瘦而佝偻的少年向陈以蘅身旁的陈以芷扑了过去。赵弗年轻的身子已经被阿芙蓉害得狠了,等他放开陈以芷后,陈以芷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,仍旧不敢认。

陈以蘅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。

赵弗就笑了笑,是对陈以芷:“先生不认得我了么?”

给他拟退位诏书的是陈以蘅,陈以芷的名字从头到尾也没出现在革命党人的名单上,因此赵弗一厢情愿地保持着旧时的称呼,笑得有些难过:“我现在这个样子,先生不认得我也是应当的。”

陈以芷道:“阿芙蓉伤身,还是戒了好。”

赵弗就带了天真地探询道:“我听说阿芙蓉抽过量能死人——先生告诉我,是真的么?”

他把陈以芷带到了沙发上前,陈以蘅便也跟了上去。

赵弗亲自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,见陈以芷接过,便坐在他的对面,轻轻叹了口气:“我想着要是真的就好了,活着太难了。”

陈以芷大约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这样年纪的少年人口中说出来,不由怔了怔,继而含笑劝他:“阿弗以前读诗词,跟我说古人的凄凉之处在于孤独。薄命长辞知己别,人生到此,也就凄凉甚矣,再也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。你常常说要万顷波中得自由,现在这样,又有妻妾,又有仆佣,将来还会有孩子,就算你都不喜欢,还能出去,到南方,或者国外,都没什么难处,怎么反倒觉得活着太难了呢? ”

“先生想要劝人,总是很有道理的。”赵弗笑着说,“可我不是‘薄命长辞知己别’,我也没有什么知己要辞的,只是心里担着的太多了,到现在看见先生,就担不住了。我知道先生跟陈二先生是一样的人,可我心里待先生,总是比待陈二先生更亲近一些,所以就忍不住托一托先生,替我转交一封信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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